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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製度的封建性

(2025-09-22 14:05:28) 下一個

張維為《這就是中國》第271期:西方製度的封建性

張維為國家高端智庫理事會理事,複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

範勇鵬複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副院長

2025-02-23 觀察者網 

“OpenAI、英偉達把芯片炒得這麽貴,這背後美國本來想壟斷的,然後我們DeepSeek打破壟斷,這壟斷很具有封建性。”

“西方社會的封建化,它是一個係統現象,絕不僅僅是在技術和平台資本,這個方麵發展的結果。”

前不久,歐洲左翼學者、希臘前財政部長亞尼斯·瓦魯法基斯教授提出一個觀點:資本主義正在衰退,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在政治上更顯退步的“技術封建主義”。在東方衛視2月17日播出的《這就是中國》節目中,複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張維為教授和複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副院長範勇鵬教授,共同討論資本主義跟封建之間的關係。

《這就是中國》第271期

範勇鵬:

2024年9月,張老師邀請希臘經濟學家、前財政部長亞尼斯·瓦魯法基斯到複旦大學中國研究院來擔任訪問學者。亞尼斯是一位很有影響的新銳知識分子,他的主要思想就是資本主義已經死亡;隨著新技術、新產業的發展,西方已經進入了“技術封建主義”階段。

亞尼斯把電子商務、社交媒體這些平台資本稱為“雲資本”。他認為平台資本與勞動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經典的資本主義階段的自由雇傭勞動,平台勞動越來越像一種“雲農奴”。

同時,掌握這些“雲資本”的人擁有繞開市場的權力。他們什麽都不生產,卻可以向生產商收取三到四成的租金,亞尼斯把他們稱為“雲地租”。不同平台之間互相隔絕、壁壘森嚴,類似於封建社會的這種分封狀態,他稱之為“雲領地”。

而過去能夠對資本權力進行製衡的國家權力變得越來越弱。因為這些平台不僅能夠控製人們的生活,也能夠控製人們的思想和言論,甚至選票,所以它也能夠控製政治權力。

像馬克·紮克伯格這些平台資本家,他所打造的元宇宙,就是要構建一個獨立的平行世界,與現實中的國家分庭抗禮。然後在自己的領地上,“雲資本”就是掌管一切的封建王侯。

所以亞尼斯就認為資本主義死了,但不是被共產主義取代,而是倒退回封建主義。正如美國左翼學者約迪·迪恩所說:“資本主義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是選擇共產主義,還是新封建主義呢?”這些左翼學者的答案是新封建主義。

希臘前財政部長亞尼斯·瓦魯法基斯的著作《技術封建主義:什麽殺死了資本主義》

除了亞尼斯,西方近年有不少左翼知識分子熱衷於討論這個主題。比如斯洛文尼亞的作家齊澤克、法國學者迪朗都在談論資本主義的封建化。

有一些右翼知識分子跟他們殊途同歸。他們雖然也對老式的資本主義抱著一種懷念而非批判的態度,但是同樣看到了資本主義正在封建化的現象。

其實早在十多年前,已經有不少學者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問題,比如美國意識形態的辯護士弗朗西斯·福山和法國經濟學托馬斯·皮凱蒂,都從不同立場看到了西方社會正在發生財富和權力的世襲化的傾向。另外最近針對特朗普的再次當選,保羅·克魯格曼也寫文章說:“裙帶資本主義正在席卷美國。”

這些人不約而同地關注到新封建主義問題不是偶然。我們回顧近二十年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確實能夠看到各方麵的封建化傾向,甚至遠遠超出這些知識分子所意識到的程度。

我們很容易發現資本主義的一係列的退化跡象:

第一,封建神權的複興。近年來,從特朗普和美國保守主義到歐洲右翼,宗教對政治權力的影響力都在上升。更不用講中東、土耳其、印度這些國家,都在某種程度出現再宗教化。

第二,封建財閥的力量上升。過去我們大家可能對日本,對韓國的財閥不太陌生,但是今天我們發現,歐美的財閥力量也開始走到前台,直接參政。

第三,封建軍閥重現。私人或者集團武裝力量這種看起來跟現代國家格格不入的現象,正在重新進入我們的視野。近幾年美國、法國、德國都出現了軍人幹政的苗頭,民間的右翼和左翼的武裝也都開始出現。西方推動的“顏色革命”也使很多如利比亞、敘利亞這種原本比較成熟的國家解體,導致各路軍閥粉墨登場。

第四,就是封建世襲積重難返。從特朗普任人唯親、拜登特赦自己的兒子和一些犯罪的政客,到美國近年來頻頻曝出的議員或者公共官員讓自己的親屬來接班,把國家的公職私相授受。這些案例都顯示出美國的政治權力已經出現嚴重的世襲性。有研究發現,光在國會這個層級上,美國就已經有七百多個政治門閥。

第五,封建莊園又重新出現。不僅是亞尼斯這些學者們所指出的數據和平台莊園,線下的土地莊園其實也從來沒有絕跡。無論是英國的貴族地產還是美國這些城市背後的大地主,看起來表麵上非常現代化的這些西方城市,背後其實一直存在著封建式的產權結構。

除了這些“老錢”,信息產業所造就的“新錢”也已經開始在現實中買田購地。比爾·蓋茨這些人一度被吹上天,吹成創新企業家,但是今天都已經開始成為美國的大地主。

美國政治學者茱迪·迪恩曾發表文章《新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終結?》 洛杉磯書評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西方社會的封建化是一個係統現象,絕不僅僅是在技術和平台資本這個方麵發展的結果。

 

雖然亞尼斯這些西方學者的批判意識已經非常可貴了,但是他們仍然沒有跳出資本主義的話語牢籠。

他們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主要是認為平台資本崛起,導致市場經濟麵臨失敗、自由雇傭勞動衰落、代議製選舉受到新技術的挑戰。但是我覺得這種批判還是太表麵了,它存在不少問題,我簡單地講幾條。

第一,他們指出的市場和利潤的消亡,其實並不一定意味著資本主義的消亡,它隻是暴露出了資本主義本身所包含的落後性和野蠻性。誠然,我們都知道資本主義是在反封建的鬥爭中建立起來的,資產階級革命的主要任務就是推翻封建主義。

馬克思在1843年提出了一係列重要概念,包括政治解放、市民社會等等。他的意思就是說,封建社會的一個特征就是人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是掛鉤的。比如說你是個大地主、大貴族,你就享受相應的封建特權;而沒有土地的人,你隻能去當農奴,當附庸。

資本主義的一個進步就是政治解放,讓人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脫鉤,變成現代的個人,實現了基本的政治平等。將來經濟上的不平等和人的真正解放,按照馬克思的說法,要靠社會主義革命來解決。

但是問題在於,資本主義反封建並不徹底。資本主義靠市場經濟和自由雇傭勞動來剝削,這是一種經濟剝削,但是並不意味著它沒有超經濟剝削。資本主義是從封建主義裏邊脫胎而來的,它本身就拖著長長的封建的尾巴。

從歐洲內部長期存在的奴役勞動,北美的白人契約奴、黑奴,到今天美國仍然泛濫的童工、男女同工不同酬;從西方殖民主義對其他地區的種族滅絕和殘酷剝削,對印度和清朝的掠奪,到帝國主義的全球吸血和世界大戰,再到近年來美國四處搞顛覆、搶資源、偷石油。

2014年2月20日,在烏克蘭首都基輔獨立廣場附近,示威者在衝突過後休息。 新華社

資本主義能夠殺人越貨、搞超經濟剝削的時候,它是絕對不會客氣的。隻有超經濟剝削搞不了,它才會耐心坐下來搞經濟剝削。

從這個角度講,今天資本主義出現的這種違背市場經濟和利潤原則的倒退,根本不是什麽新鮮事物,而是資本主義本身的一種形態而已。

中國崛起最大的一個世界意義就是讓西方資本主義不能再肆無忌憚地去掠奪和剝削世界,於是就把資本主義給打回了原形。

第二,這些西方學者們沒有真正碰觸到西方製度本身的問題。我們看這些知識分子探討,基本上不談美國自由民主製度,或者西方代議製度存在的問題。

在他們的觀念裏麵,市場經濟還是健康的,代議製是民主的。所以他們批判新封建,一定程度上還是含有對資本主義的辯護。

但是他們沒有看到或者不願談的是,西方代議製本身並不是那麽現代,它本身就是一種封建製度的遺留。在古代西方的曆史上,能夠稱為民主的製度,都不是以選舉為主,而是采取表決、抽簽等等製度。

選舉則是封建貴族社會的一種典型的製度形態。天主教會的選舉、神聖羅馬帝國的選舉、波蘭王國的貴族民主製、英國的議會製,都是貴族掌握和分配政權的一種形式。

到了現代,選舉權擴散,代議製也披上一個虛假的民主外衣,但是本質上仍然是一種貴族製度,隻不過封建貴族被替換成了商業貴族,然後換成工業貴族,再後來演變為壟斷資產階級貴族,二戰後逐漸替換成猶太和金融資產階級。

今天的美國正在發生的故事,就是科技和平台資本新貴所發起的新一波替換運動,掌握權力的永遠是資本貴族。

以馬斯克為代表的矽穀新右翼的抬頭,正是科技和平台新貴族上位的體現

正如英國思想家拉斯基所說,所謂代議製,就是不同類型的財產權按照比例分享政治權力的製度。西方代議製本質上就是一種把財產權力直接轉化成政治權力的工具。

那麽當西方資本主義開始停滯,資本家的進步性開始消失,社會貧富分化和財富積累出現世襲化傾向,那就一定會帶來權力的世襲化。從世襲財產到世襲權力,難怪今天西方看起來越來越像封建社會。

怎麽去解決這些問題呢?亞尼斯他們提到了通過技術社會主義或者技術共產主義這些方案。但是作為歐洲左翼學者,他們的思想局限非常大,而且也缺乏對社會主義如何運行的直觀經驗。

比如像馬克·紮克伯格這樣的大資本平台,在美國隻能是國會裝模作樣地把他請過來質詢一下,而在中國我們可以通過監管、處罰、立法等等方式來規範平台資本的發展。

西方左翼它跳不出代議製的思想套路,但我們其實已經探索出了一條成功的道路。我們靠先鋒政黨,靠公有製,靠人民政權,靠人民軍隊,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

當然中國今天也麵臨很多新的挑戰,也要改革,但是我的觀點絕不是今天一些學者或者社會人士所主張的教條主義的自由化,或者開放化方向的改革。

第三,封建主義的含義本身很複雜。單從政治製度的角度講,封建的一個特征就是地方權力的割據。西方文化特別喜歡強調自治,其實這本身就是封建傳統一個部分。

人類從小社會結合成大社會,形成統一的經濟和政治體,是非常難的,它對製度和文化都有極高的要求。

中國是從戰國時代開始,到秦統一,才逐漸走出政治權力的封建割據狀態,經曆了兩千多年的大一統實踐,到今天我們依然要在國家統一和地方自治之間尋找平衡。但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絕不能讓特殊性壓倒統一性,不能讓地方性危害整體性。

而相反,西方曆史它非常缺乏統一政治經驗,所以在近代反封建的過程中,除了歐洲的一些小國一度建立起比較統一的政治實體,稍微大一點的國家的政治建設始終沒能突破這個“天花板”。

比如英國、德國、美國,都沒有能夠實現真正的融合和一體化,所謂的聯邦製就是典型的具有封建性的半成品。而歐盟更是一個未完成就陷入重重危機的製度實驗。

2016年英國脫歐是歐洲一體化遭遇的重大挫折

因而,當西方的資本主義現代化發展停滯,國家建構也告一段落時,這些封建因素就開始上升,消解統一國家,重新進入各種地方性、特殊性力量割據的狀態。亞尼斯這些學者所看到的技術封建割據、雲割據、數據莊園,就是這種封建性政治結構的一種特殊的表現形式而已。

還有很多其它方麵的問題,我沒有辦法一一展開。總之,以亞尼斯為代表的西方學者,他們的思考和批判,雖然非常具有啟發性,但是囿於歐美文明自身的局限。他們未能看到問題的全貌,也做不到理論的徹底,很難真正提出有效的方案。

因而,最後不是淪為對資本主義曆史倒退的悲觀主義的哀鳴,就是陷入對未來方向的唯心主義的空想。

比如他們對新封建主義,對財富和權力的世襲化,所提出的方案要麽就是不疼不癢的收稅;但問題是在資本統治的國家,你向資本收稅,這不就是與虎謀皮嗎。

要麽空泛地談論共產主義,包括剛才提到的約迪·迪恩,也在講先鋒政黨,講共產主義;問題是在資本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堡壘中,不會自動地生長出共產主義。

我真的希望這些思想家以後提出更好的理論,更有力的話語,更積極主動地幫助世界人民反對資本主義的壓迫,反對封建主義的複辟,來建設一個更美好、更進步的現代化的世界。

謝謝大家。

 

【圓桌討論】

主持人:我們今天討論的是資本主義與封建,我們先從封建這個詞開始。大家可能在中學學政治的時候都學過封建、封建主義等等,但是可能不是那麽容易學明白,特別是很難用生活化的語言把這個概念解釋清楚。所以我們在討論資本主義的一些弊端的時候,先從封建的概念開始說,張老師。

張維為:如果我們講封建製度的話,也許一個是狹義的,一個是廣義的。

從狹義來講,比方說周朝分封製,土地分給自己的親戚,分給自己的將領等等,然後開始形成這樣的製度。歐洲整個中世紀一直長期是封建社會。它特點就是人、農民或者農奴是依附於土地,沒有自由的。但中國自秦漢以來,這種製度瓦解了。

但是還有一個更泛義的,可能土地製度改變了,但很多傳統的習慣,比如我們講的世襲和裙帶關係,都屬於封建性的一部分。

範勇鵬:封建這個概念其實是個非常有意思的概念。中國兩千多年的政治史有一個非常核心的辯論題目,就是到底是封建好還是郡縣好?

封建就是張老師講的西周的製度,郡縣就是秦朝的製度,秦製完全把封建給推翻了。秦朝非常不幸特別短命,所以後世一直爭論:到底秦製好還是周製好?

比如西漢初年認為要分封,到漢武帝又開始搞一體化,然後到晉朝,地方的封建勢力又開始崛起,到隋唐又開始大一統,一直不停地反複在搖擺。

到宋代到明清,中國還出現了中央政權對地方的治理的一定程度的放棄,叫“皇權不下縣”,所以地方結構就存在著非常根深蒂固的封建結構,也就是地主對農民的這種統治。但是在國家層麵上又不完全是封建,有統一的法律和統一的政治製度。

這個概念一直爭論,毛主席和郭沫若還有一個辯論。唐代的柳宗元是站在郡縣製一邊的,清末的章士釗寫了一本書,叫《柳文指要》。毛主席看了之後覺得很好,然後就跟郭沫若辯論,還寫了一首詩叫“百代皆行秦政法”,就是說郡縣製是有它的優勢。

但是封建這個詞,它跟西方的封建它不完全一樣,特別是馬克思主義提出的 feudalism(封建)。正如張老師講到的,從羅馬帝國解體之後,一直到現代化之前,這個階段歐洲是封建狀態,它不完全一樣。

西歐封建製度與中國古代的封建製度並不完全相同

這個詞是我們的大翻譯家嚴複翻譯的。嚴複自己在書裏邊講得很生動,他說feudalism這個詞到底能不能翻譯成封建,他拿著筆,好幾次把筆摔地上,然後在屋子裏轉圈,最後沒有辦法,還是翻譯成封建了,所以它帶來了一定程度的混亂。

但是,中國的傳統的封建和歐洲封建它其實是有共性的,張老師剛才也講了,它有幾個特點:第一,它存在某種大土地,然後通過地租和勞役剝削,而不是通過自由的勞動拿工資來剝削。

第二,它存在人的依附關係。比如說我是一個農奴,我依附於一個地主;或者我是一個貴族,我依附於我的領主。這種人身依附觀,說白了就是人不是自由的,跟我們今天社會上的觀念不一樣。我走到社會上,我是一個獨立的個人,我不依附於任何人。

第三個特點是政權的分散,就是中央不能集權,地方形成各種各樣的割據的力量,和中央之間是契約的關係,一層一層地向下,通過契約來分割權力。這三大特點我們一統一,就發現中西的封建其實是有共性的。

中國從清朝末年,隨著中央權力的衰落,中國地方的封建性變成了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再加上帝國主義進入,所以在中共二大時,黨在綱領裏邊明確提出了“反帝反封建”這個口號,這個診斷是非常準確的。我們在它的指導之下,中國革命成功了,建設也成功了。所以我們中國共產黨對封建的認識是正確的。

主持人:剛才您說封建有很多的指向、維度、特征。簡單來說,可能就是反依附,這首先是反封建非常重要的核心內容,從這個角度大家可能一下子就能理解。

張維為:我們跟西方學者討論問題時經常講,歐洲社會上千年沒有真正的自由,到後來一旦你們有了自由,就珍惜得不得了,天天在講自由,因為你們曆史上自由太少了。

範勇鵬:我補充一下張老師這個看法。西方有一個很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叫佩裏·安德森。他說我們西方人為什麽如此重視自由?他說隻有當你麵對不自由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由這個問題。

他說歐洲人重視自由,是因為在整個歐洲曆史上都存在奴隸製。當你一個自由人,作為一個貴族,比如希臘的一個公民,你看著大量的奴隸在為你勞動的時候,你在想我是自由的。

古希臘雅典的民主製度僅限於成年男性公民,占人口大多數的婦女、奴隸和外邦人被排除在外。

中國早在西周之後,我們就沒有這種大規模的奴隸製了,所以中國人沒有這種很強烈的講自由的動機。你看中國曆史上的小說,唐代的話本、明清的小說,中國一個讀書人、一個農民、一個生意人可以滿世界地雲遊,劃著小船沿著京杭運河跑到北京去,跑到南京去,他是自由的。

所以中國人反而會覺得自由沒什麽大不了。我們中國人講的自由是更高層次的,就是莊子這種,我是逍遙,我是無所牽掛的,這種才叫自由。

主持人:我們再說封建。因為是講資本主義現在帶有的封建性,具體到生活層麵,如果這個封建性還存在的話,對於一個國家,對於這個社會,它的危害是什麽?

範勇鵬:我覺得第一,它是反生產力的。馬克思講得很清楚,他說資本主義就是從封建主義裏生長出來的。《共產黨宣言》裏邊有一句話,就是因為封建製度的上層建築容納不了新的生產力發展了,所以它被“爆破”掉了,被“炸”掉了。

馬克思有句話說得很精彩,他說手推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義的時代,蒸汽磨產生的就是資本主義的時代。

那麽今天之所以西方出現這種新封建化的傾向,恰恰說明它們生產力開始停滯和倒退。所以我們如果麵對封建勢力的回潮,那麽首先就要思考它對現代文明,對現代物質生產,對生產力的發展它是有阻礙的,

主持人:也就是說當封建性回潮的時候,它會對整個現代化和現代性帶來破壞。

範勇鵬:它會對生產力帶來嚴重的桎梏。第二點就是封建它帶來不公正。

馬克思在1843年提出的一個很重要的命題,就是在封建社會,你的經濟權利和政治權力是掛鉤的。什麽叫現代社會?就是我掙多少錢和我作為一個公民的權利不掛鉤了,這是曆史的一個巨大的進步。

但是現在西方又開始出現這種重新掛鉤的現象,所以這會帶來不公正。從財富到政治權力到個人的地位之間,這個等號又開始出現了。很多社會都在出現這樣的現象。

 

張維為:我們還可以舉一些例子,比方說男女同工同酬。西方國家一個都沒有做到,不管瑞典、丹麥、瑞士都沒有做到,這是封建性。日本,韓國那更是這樣,那裏男女的收入差別可以是30%到40%的差別,這是嚴重的封建性。

範勇鵬:包括他們女性結婚之後冠夫姓,就是封建的遺留。封建性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危害,它會打破現代化以來好不容易形成的現代民族國家。出現各種各樣的割據權力之後,中央權力被解構,然後就會導致國家碎片化、世界碎片化,它是不利於全球化的。實際上今天你看美國“小院高牆”,就是在阻礙全球化的進一步的發展。全球化本身有它的問題,它是一種大資本對全球的統治。但是我們要從另一個角度來馴化全球化,來改造它。

但是封建力量起來之後,幹脆不搞全球化了,世界就會碎片化,會帶來大量的戰爭、動蕩,包括宗教極端主義的興起,人類的交通和物質交流開始受到阻遏。

今天現代化已經帶來了很多全球問題,各種傳染病、全球犯罪、氣候變化,最後世界開始解構。誰來解決這些全球問題?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1月21日特朗普上任後簽署多項行政命令,其中就包括退出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氣候協定 路透社

張維為:2011年我和弗朗西斯·福山辯論的時候,我就講美國政治製度是前工業革命時期,就是在說封建性。比方現在我們講救災,美國政府幾乎沒有多少救災的職能,它發個通知就沒事了。對於現代國家來說,這是不行的。

特朗普在說希望加拿大變成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加拿大一個政治人物開始反駁了,她說我們希望加州變成加拿大的第十一個省,希望這個省裏的人都有全民醫保。全民醫保也是現代性的一部分。

範勇鵬:華盛頓州、俄勒岡州、加州加入加拿大。

張維為:她說加拿大沒有像美國那樣沒有醫療保險的人,加拿大沒有像美國那樣誰都可以擁有槍支,她就強調加拿大具有現代性,直接強調美國不如我。

主持人:所以我們在討論封建性的時候,歸根到底是在討論資本主義製度本身的缺陷。剛才範老師在演講當中也說,資本主義製度本來是生產於反封建當中。但因為反得不徹底,所以當它自己的發展遇到阻礙的時候,它會回過頭來在封建性當中去尋找庇護。

回過頭來就講中國,特別是新中國成立的曆史,我們反封建反得非常徹底。製度上很徹底,但可能在生活習俗上,我們也有觀察到,可能一定的地方習俗還體現一定的封建性,但這個可能比例不大。

張維為:中國社會毫無疑問有很多封建的傳統。即使我們現在講“第二個結合”,也是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也就是說有一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問題。

有些東西我們實際上一直在做,有些還做得不夠,有些還是非常根深蒂固的。比方說論資排輩,還是蠻多的。當時龔自珍就說“我勸天公重抖擻”,他是晚清的人物,這樣的表述是革命性的。

我們現在講選賢任能,有些東西是精華。我們發明了科舉製度,這個製度是當時世界最先進的文官考試製度。但後來它確實越來越僵化,變成考八股文了;而且是隻注重寫詩填詞、錦繡文章,而不是如何真正地解決實際問題。

所以我們現在幹部選拔製度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看你的實踐、你的政績,你做得怎麽樣,這就是既有傳承的一麵,又有去其糟粕的一麵。

主持人:剛才範老師演講當中舉西方目前的一些平台收取“雲租金”的概念。平台經濟我們現在也挺熟悉。需要特別地警惕在中國類似的這種苗頭嗎?

範勇鵬:肯定是需要的,因為平台本身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企業,而具有一定的公共基礎設施的性質。我們想想:我們能讓我們的高鐵係統,我們的航空係統變成某一個私營企業來控製嗎?所以它有類似的性質,但是它又是一個私營企業,它又遵循企業的規則邏輯。

所以我們要在這兩者之間尋找一個合適的角度,就是既能讓它作為企業釋放出自己的創造力,同時要確保它是為所有人作為一個天下公器來服務的,而不能作為它自己的封建領地。

這方麵歸根結底靠什麽呢?靠代議製是不行的,靠多黨競爭是不行的,歸根結底是靠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靠社會主義的文化才能夠解決。

張維為:那次我們跟亞尼斯在這裏討論,他的觀察是相當敏銳的。從支付係統和數字貨幣來看,中美兩個國家分道揚鑣了。美國走封建主義的道路,中國走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最大的分歧,為什麽我們可以手機支付這麽發達,在美國它就不行?它的信用卡公司、銀行和其他的社交媒體不願意結合在一起,涉及到了利益的分配。

中國就不一樣,中國有黨的領導。既然社會有這個需求,我們要代表先進的生產力,我們就試一試,開個人大聽證會,市長召開會議,各方代表都請來,利潤你讓掉一點,我這邊讓掉一點,最後嚐試,就做出來了這麽大一片天地。

移動支付發展出了新的“碰一下”支付方式

主持人:您剛說到平台,我前段時間做采訪,介紹上海有個製度叫陪診師,這個其實需求量非常大。因為許多老年人,哪怕年輕人去醫院看病,可能都需要有個人帶帶我,陪我去掛號、拿藥,特別是醫囑還要翻譯一下,要記一記到底一天要怎麽吃,吃多少頓等等,是這樣的一個服務。

政府意識到,因為養老服務當中缺陪人看病這一塊,所以政府就搭平台,鼓勵第三方的服務機構來進入這個平台,服務費可能是由消費者直接付給第三方,政府就把這個平台搭好。

回到您剛才說的,我們也會搭一些平台,也會鼓勵相關的運營方在上麵為人民服務,但是如果你超出了邊界,我會來監管你,我會來調整。如果沒有超出邊界那就非常好,因為多了一個社會力量可以為老百姓來做事,這是我們的社會主義製度屬性的一個體現。

我們今天討論的問題,乍一聽很專業,但是當我們落實到生活中,大家會發現對現代性、現代化、資本主義、封建性、反封建都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和理解。

 

【問答環節】

觀眾:兩位老師好,主持人好。我今天想提問的問題是:傳統封建主義和新封建主義在表現形式的定義上有什麽不同?它有哪些迷惑性和對社會進步的破壞性?謝謝老師。

主持人:請坐。好問題,我們曆史上說的封建主義跟我們當下說的封建有什麽不一樣?

範勇鵬:傳統封建主義它是個曆史現象,因為封建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封建時代的精英們,在現代化的過程中,不管在西方還是在東南亞,在拉美這些非西方國家,他搖身一變,因為他控製資源,所以他直接轉化成新時代的政治精英,遺留下來了。

所以在很多國家,都存在裙帶資本主義這樣一種非常原始保守的政治製度,這是舊的封建在今天的遺留。

新的封建,就是我今天講到的像亞尼斯,像迪朗這些學者提出的,是在新技術的發展的基礎上,出現了一種接近於封建的趨勢。嚴格來講它是一種比喻,不是嚴謹的封建,但確實具有一些封建的特質,比如說會帶來人的依附。

在文化領域,華東師範大學的毛尖老師有一句很有名的話,她說中國最封建的地方在影視劇,影視劇裏邊充斥著婆媳關係、彩禮、霸道總裁,這都是典型的封建文化。這跟我們共產黨主張的社會主義文化是相悖的。所以我們要靠黨的宣傳和理論的引導,不斷地去克服它。

以“霸道總裁愛上我”為主題的小說和電視劇近年來非常火爆

另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傳統的封建和現在新出現的封建,中間最大的共鳴點是什麽?這個共鳴點就是擁有財富之後,這個財富可以積累下去,並且財富和權力之間建立了直接的關係,這是最危險的問題。

比如說我家裏有幾十套房產,我不需要去工作了,靠租金就可以過日子。比如說我爸爸建立了一個大平台資本,我以後就不需要再經營了,隻要收租,收大量的數據。數據本身就是經濟要素,就是生產力。這樣的一群人會變成新時代的保守的封建的勢力。

所以你看我們黨一直在致力於調節和改變這樣的情況。所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 100 周年大會的講話中說,我們中國共產黨有“三個不代表”:不代表任何利益集團,不代表任何權勢團體,不代表任何特權階層的利益。就是說一定要打破權力和財富的繼承、積累、世襲,這是反封建的一個很重要的要點。

最後我再舉一個例子,就是我們的體製怎麽來破這個東西。曾經美國聯邦調查局要審訊一個恐怖分子嫌疑人,他的蘋果手機打不開,然後就去加州最高法院打官司。最後加州最高法院判決蘋果公司勝訴,國家權力就是拿不到這個東西。

而我們人民銀行出台了一個政策,要求所有數字交易的數據必須要在央行裏有一個備份。目的是什麽?就是創造性的活動你可以繼續去做,但是我這兒要保留一個同樣的備份,國家代表人民通過權力掌控這個資源。這是很重要的一個例子。

張維為:一方麵隨著數字經濟,我們看到中美開始,按照亞尼斯的話說叫分道揚鑣:一個是“技術封建主義”,一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封建性的方麵,雙方也有共通之處。霸道總裁很有意思,如果這是一種封建性的展示,那麽這也是中國向美國出口的一個頗具幽默感的“軟實力”。

霸道總裁類短片在美國非常火。他們完全用中國的劇本,換成美國人,換成英文,換了人的名字,其它幾乎一點都不變,台詞都是機器翻譯的。然後就拍,甚至還到中國來拍,有的就在美國拍,結果在美國也很火。

主持人:為什麽那麽多人都喜歡看霸道總裁的故事。

範勇鵬:人有時候是想“躺平”。獨立和自由其實蠻累的。其實我們黨早就講過這個話,我們要塑造社會主義的新人,用新的人、新的思想來突破這個封建的窠臼。

主持人:所以不光是反外在的封建性,還要反自己內心的封建性。

觀眾:兩位老師好,主持人好。在當代社會,反封建運動往往與社會追求公平緊密相連。在歐洲資產階級革命中,雖然推翻了封建貴族的特權,但歐洲資產階級內部仍然存在著不平等的現象。在新時代背景下,我們應如何平衡不同利益訴求,避免反封建後出現新的社會不公呢?謝謝老師。

張維為:我覺得也是國際比較來看。比如英國,英國人自己都承認,說我們這個國家,英文叫class society,有的翻成“階級社會”,有的翻成“階層社會”,它的階層、階級是固化的。

三百年前的富裕家庭、貴族家庭,今天還是最富的。有大量的研究證明這一點,家族世襲一直延續到今天。所以在英國,要越過階層是非常非常難的。

相比之下,中國還是流動性最大的社會。比方說高考製度,其他國家幾乎沒有。一定要高考,嚴格照分數錄取,很多國家不是這種情況。

中國的文化中是“自助者天助之”,你隻要努力,周圍人都說這個孩子好,我們要幫他一把。我們現在無論是政治精英、社會精英、企業精英,絕大部分成功者都是自己奮鬥出來的。

範勇鵬:在傳統意義上封建性帶來的不公,中國應該說存在這方麵問題,但是在全世界來比,我們已經是最好的了。

你看看全世界各個國家反封建的過程,比如像意大利、西班牙,封建性保留得比較多,是因為現代資本主義發展得不夠,所以遺留了一些封建因素。

有些國家比如德國、法國,封建時代發展得特別成熟,但是因為它資本主義發展得也特別成熟,而且特別是經曆過大革命,法國貴族殺了好幾波,德國是因為一戰二戰被炸平了好幾波,結果貴族基本上徹底被消除了,所以這兩個國家看起來比較現代。

那麽像英國,還有北歐、西北歐,低地國家這些地方,它的王權貴族和封建勢力遺留非常厲害。它們到今天還沒有跳出封建王權時代。

真正經曆過大規模的、深刻的社會改造的,主要就是蘇聯和中國,所以我們在反封建方麵是比較成功的。

1956年1月15日,北京各界20多萬人在天安門廣場舉行慶祝社會主義改造勝利聯歡大會

但是你提的這個問題很重要。今天我們麵臨的一個非常大的挑戰,就是人類曆史上每次新技術的發展,一定會帶來原有社會利益結構的變化。

今天這個時代我們崇尚科學,所以大家容易對科技產生一種浪漫主義的想象,覺得科學技術一定是好的。在曆史上科學技術不一定是好的,它從來都是“雙刃劍”。那麽在今天這種技術高度發展的時代,我們也麵臨這個問題。

回顧曆史,曆史上凡是科學技術快速發展的時期,都特別需要什麽?特別需要講政治,特別需要來自社會的主動的政治意誌。

不管是通過農民的起義,通過科舉,還是通過我們共產主義的革命,要通過代表全體人民的一種意誌,來克服科技發展帶來的偏差性的分配。這是我們今天麵臨的一個很重要的挑戰。

主持人:剛才範老師說在曆史上,科技一向是一柄“雙刃劍”,但可能隻有中國明確喊出了四個字,叫“科技向善”,就是希望科技要為人類的進步,為老百姓的生活福祉來服務。

所以您剛剛說的可能會遇到的那些挑戰,可能也會帶來新的階段的不公。但是我們製度的特色和優勢就在於,要保證在各種新的變化當中最大的公平的產生。

張維為:我又要舉這個例子,OpenAI和英偉達把芯片炒得這麽貴,然後我們出來DeepSeek,不需要這麽貴就可以達到同樣的產品的效果,而且是開源的。

美國本來想壟斷的,而我們打破這個壟斷,這壟斷本身具有封建性。美國創造了大量輿論,全世界都認為隻有這一條路徑可以走,大家都隻能購買美國昂貴的芯片。現在中國社會主義力量,DeepSeek代表的人民性,這是革命性。對整個世界來說,真是這麽回事。

主持人:所以您剛剛說這個例子我也在想,我們都說幫助大家來理解什麽叫反封建,什麽叫封建性,看看DeepSeek這個公司的作用,它反的就是封建性。

我在節目裏麵說過,中國其實是最具現代性的國家,今天這個話題我覺得是為這句話做的非常完美的注腳。我們到底怎麽來理解中國的現代性?就在於我們的反封建、反封建性的徹底。

剛才範老師說到的是資本主義,它的封建性殘餘還很多。它遇到發展障礙的時候會回過頭去,會放大它的封建性,所以我們要非常警惕這一點。最後我想說,讓我們反對外部的封建性,同時我們還要反對自我的封建性,讓我們每一天活出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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