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5年,中美頂級國際關係學者閻學通與米爾斯海默就“全球秩序和中美關係”再次展開辯論。中美關係的性質是什麽?兩個大國將會建立什麽樣的國際秩序?理論分歧如何映射出中美戰略觀的不同?《鳳凰大參考》特地進行整理,以饗讀者。
1. 米爾斯海默與閻學通的基本爭論點在於中美關係是生存競爭還是領導權競爭。前者認為行為體的意圖無法判斷,所以隻能最大化自身權力以保持生存。他舉例稱中國建設軍事力量,繼而成為地區霸權國家,會讓美國感到恐懼,美國應該予以阻止。閻學通則認為在核威懾保障的兩極格局中,中美之間沒有生存的問題,有的隻是對領導權的競爭。而關於如何獲得和使用權力、如何獲得權力,不同領導者之間的區別非常大。比如哈裏斯更急於維持美國全球權力,特朗普更多關注國內利益。
2. 關於國際秩序,米爾斯海默認為當下形成了中國領導的秩序和西方領導的秩序,他認為中國建立秩序是出於自身的利益,比如在中東保護石油航線。而閻學通認為,是美國帶頭破壞自由主義秩序,開始進行小圈子的國際化。種種行為引發了反全球化的民粹浪潮。閻學通認為這源於西方出現了很多特朗普式的領導,領導層的變化產生了體係變化。他認為中國堅持的經濟市場化和政治多元化是國際秩序的核心。
3. 兩位學者繼續從領導力討論到了理性和非理性的決策。米爾斯海默並不同意閻學通關於民粹主義興起影響國際秩序的論述,他爭辯稱國內政治仍然是個黑箱,雖然很多時候國家行為並不理性,與現實主義的邏輯矛盾。但他表示這隻是理論簡化帶來的問題。閻學通追問米爾斯海默,美國對以色列的支持是否理性?米爾斯海默坦承:目前美國的政策是極端愚蠢且不道德的,也並不符合美國的戰略利益。
4. 關於美俄結盟對付中國的設想,米爾斯海默認為這完全可能,隻是因為美國愚蠢的北約東擴和對烏政策才把俄羅斯推向了中國懷抱。而閻學通則認為,在兩極格局中,美國需要從高級夥伴歐洲處獲得支持,這就必須把俄羅斯視作威脅。後續米爾斯海默回避了“台灣問題是不是美國核心利益”的提問,他認為一方麵美國要阻止大陸的兩棲作戰,另一方麵要阻止台灣宣布法理“台獨”。閻學通教授重申,台灣問題是中國的核心利益,不是美國的核心利益,而以色列可能是美國政界的核心利益。
5. 綜合來看,米爾斯海默和閻學通的觀點分別代表了美中戰略界的底層邏輯,米爾斯海默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因其簡潔而又立足於部分人性,所以在“泛安全化”的背景下顯得很有解釋力。但閻學通的道義現實主義的假設更加符合當今國際社會存在諸多國際規範和國際網絡的現狀,而且他認為領導力的道義權威可以增強本國的實力,這一點上,閻學通的理論又具有更強的解釋力。但米爾斯海默近期也在研究兩個區域霸權相處的議題,這種實事求是的認真精神值得學習。
鳳凰大學問發文:閻學通對話米爾斯海默:中國能否和平崛起?
米爾斯海默與閻學通(資料拚圖)
閻學通對話米爾斯海默:中國能否和平崛起?
2013年11月2日星期六,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邀請米爾斯海默教授(John Mearsheimer)與閻學通教授就“中國能否和平崛起”一題展開辯論。鳳凰大學問獲得閻學通教授授權,刊發辯論實錄與讀者分享。
米爾斯海默是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進攻性現實主義知名學者,同時也是“中國威脅論”的代言人。
閻學通是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道義現實主義知名學者,早在1993年就曾撰文駁斥“中國威脅論”。
本次辯論主持由芝加哥大學政治學係教授,美國著名政治學家羅伯特•佩普(Robert Pape)擔任。
辯論中,米爾斯海默提出在當今無序的國際政治環境中,沒國家能夠確保自己不受攻擊,唯有最大限度提升實力,才能生存下來。他分析指出,美國一路擴張與征服,才成就今天的超級大國地位,這是唯一生存法則,中國崛起也會如此。米爾斯海默預言中國將先在亞洲地區確立霸權地位,進而將美國逐出亞洲,他強調美國不限製中國發展是鬼話,一定會阻止中國統治亞洲。
閻學通則表示,中國崛起的戰略選擇空間大得多,不必走美國暴力擴張的老路。他認為,中美之間難以取得互信,但可分享共同利益。而對鄰國,中國可以通過與鄰國一同分享中國崛起成果的方式,創造友好的外部環境。閻學通指出,重視道義與政治領導力,將為中國崛起贏得國內外的更多支持。他強調,在中國崛起之路上,核威懾與全球化將降低中美之間戰爭發生的可能性。
而米爾斯海默則回應稱,中國在崛起過程中試圖做好人沒用,無論是鄰國還是美國,會越來越懼怕強大的中國。他分析稱講道義的美國正在四處引發戰爭,而未來講道義的中國則令人恐懼。在米爾斯海默看來,核威懾與經濟互賴難以緩解地區安全的緊張局勢。
閻學通則回應稱做好人是否取作用要分對誰,對敵人永遠不管用,但對盟友是起作用的。他認為,中國要作負責任大國,就必須堅定,如果國力強大的中國優柔寡斷,將難獲鄰國信任。
(編譯/李灝)
以下是辯論實錄:
羅伯特•佩普:今晚我們十分有幸邀請到全球知名的現實主義派國際關係學者米爾斯海默教授,與中國著名的國際關係學者閻學通教授,就一個當今國際關係研究中的核心議題--中國能否和平崛起,進行辯論。
無序狀態下唯有最大限度提升實力,才能生存下來
米爾斯海默:今晚我們探討的議題是中國能否和平崛起?相信在坐的很多人都已經知道,我一直認為中國不能和平崛起。我認為,當我們麵對一個嚴肅的議題時,絕不能沒有理論支持,因為我們麵對的議題實際上是一種理論上的假設,而我們又不能知道未來的事實。
討論中國能否和平崛起,就是這樣一種情況,麵對這種假設,我們必須提出一套令人信服的理論,要做到令人信服,這套理論必須先能夠合理解釋過去發生過的和現在正在發生的類似問題。
我認為中國不能和平崛起,並非基於中國的文化因素或者國內政治因素等等,而是基於我們現行的國際政治體係。在這套體係中,無論中國還是美國,都要按照相同的規律處理國際事務。
那麽,我所說的這套理論到底是什麽?在當今無序的國際政治體係中,沒有公認的更高權威,也不存在秩序的守夜人,沒有國家真正清楚其他國家的真正意圖,也沒有國家能夠100%確定其他國家不會攻擊自己。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提升自身的相對實力,隻有強大、有實力的國家在這一體製中才有可能生存下來。
比如說美國,有多少美國人晚上入睡前會擔心加拿大、墨西哥或者危地馬拉會攻擊我們?答案是幾乎沒有人會這麽想。為什麽?因為相對於這些國家而言,美國太強大了。
在這樣一種國際體係中,你能做到的是最大限度的提升自身實力,也就是說,一個國家首先要在一個地區稱霸;其次,這個國家要確保沒有其他國家能在這個地區稱霸,也就是保證沒有競爭對手的存在。美國現在已經在西半球稱霸,未來還要確保除美國以外,沒有國家能在東半球稱霸,同美國競爭。
大家可能會質疑為什麽在我的理論中如此強調沒有競爭對手的存在。為什麽對美國而言,確保德國不會統治歐洲、蘇聯不會統治歐洲、中國不會統治亞洲,如此重要?如果德國、蘇聯統治歐洲,中國統治亞洲,對於美國而言,就意味著接下來,這些國家的影響力將能夠遍及全球。
美國統治著西半球,也麵對著西半球的安全威脅,美國的影響力也借此遍布全球。
中國意識到美國在全球的存在,但中國並不樂於見到美國的軍事基地建在自家門口,也不願意看到美國的航空母艦開到黃海上來,開到台灣海峽去,更不願意看到在自己的海岸線周圍布滿了美國的空軍和陸軍。中國樂於見到美國纏身於西半球的安全事務中,從而減少對亞洲的關注。
從美國的角度來看,也有著同樣的邏輯。美國不希望中國將手伸向西半球,不希望中國插手波斯灣,美國希望中國能夠忙於處理本地區的安全局勢,這就意味著,美國希望看到亞洲還存在著除中國之外的其他勢力,這樣中國就沒有精力向美國的後院發展。
中國不希望美國稱霸世界,因為如果美國稱霸世界,就會將手伸向中國的後院,這實際上也是美國現在正在做的,而且目前做的還不錯,未來也會持續這樣做。
那麽,這樣一個沒有更高權威可以依賴的國際政治體係中,一個國家若想生存下來,就必須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的實力,就像我小時候在紐約常常聽到人們說的,做街區最壯也是最壞的家夥,因為隻有這樣,才沒有人敢惹你。
美國的發展史充滿擴張與征服,這是生存的必由之路,中國崛起也會如此。
回顧美國曆史,美國於1783年從英國統治下獨立。此時的美國由13個分布在大西洋沿岸的殖民地州組成。在隨後的70年中,美國開始了從大西洋通向太平洋的領土擴張,我們占領了大量北美印第安人的土地;和墨西哥開戰,占領了現在美國西南地區的大片領土;1812年美國入侵加拿大,隨後又擴張到加勒比海。美國的發展曆史上充滿了擴張與征服。
在成功進行領土擴張方麵,近代史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像美國一樣。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大舉入侵蘇聯。在這之後的幾個月中,希特勒頻頻提起德國也要像美國在北美一樣在歐洲擴張領土。進入20世紀以後,在美國麵前先後出現了四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德意誌第二帝國、大日本帝國、納粹德國、還有前蘇聯。美國在這四個潛在競爭對手的瓦解過程中均扮演著關鍵角色,對於這些可能成為競爭對手的國家,美國保持“零容忍”的態度。而自冷戰結束以後,美國所做的一切都在試圖保持其世界唯一超級國家的地位。
通過分析美國從1783到現在的作為,我們總結出了上述理論,由此來分析中國未來變得越來越強大時,將會有何作為。我們這裏談論的並不是中國的今天和明天,我們討論的是10年、20年乃至30年以後的中國,那時中國的強大與今天的中國相比,不可同日而語。我們今天討論實際上就是那時的中國有可能怎麽做。
中國會先建立地區霸權,後將美國逐出亞洲
在我看來,隨著國力不斷增強,中國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建立地區霸權。因為從中國的角度看,在亞洲稱霸是理所當然也是勢在必行的選擇。中國人一定都記得在過去200年中,由於國力孱弱,中國是如何受到西方列強的欺辱。由於這段曆史記憶,中國對“落後就要挨打”的邏輯深有感觸,所以隻要中國有選擇,它一定想要做那個街區裏最壯最壞的家夥,它一定會選擇做這個世界中最強的國家,而不是最弱的。試想一下,對於中國人而言,一個比日本強50倍的中國和一個比中國強50倍的日本,兩者之間有何區別?區別大了,沒有一個中國人不想中國能比日本強大50倍,而如果中國想要比俄羅斯、印度和日本強大50倍,那中國就是想要成為這一地區最強大的力量。
難道這是因為中國是個邪惡國家?還是中國癡迷擴張?都不是。這是因為變強是中國在這一地區生存下來的最佳選擇,也是中國確保自己免遭他國侵略的最佳選擇。
我們再次將目光聚焦美國,我們的國家變得強大並非出於偶然。美國的締造者們從一開始就希望建立一個強大的美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美國的安全。中國或早或晚都將意識到這一點。
中國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將美國逐出亞洲。如果我是中南海的國家安全顧問,我一定會說對中國而言,美國離亞洲越遠越好,中國不喜歡美國堵在自家門口。在美國我們有門羅主義,1823年,美國總統詹姆斯•門羅告訴歐洲列強,也許現在我們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把你們趕出西半球,但終有一天我們強大起來,那時我們一定會將你們趕出去,讓你們知道西半球不歡迎你們。門羅主義至今對美國仍有影響,如果中國觸及美國在西半球的利益,美國仍然會不高興。未來中國是否會有自己的門羅主義?當然有!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門羅主義給美國帶來的好處,門羅主義為何不會有益於中國呢?!
當蘇聯試圖把核彈帶到古巴,美國很不高興。同樣的,美國坐在中國家門口,還在中國的後院培植自己的力量,中國怎麽會高興?我認為麵對這種情況,中國除了不高興,還會選擇,中國想要突破第一島鏈、第二島鏈的封鎖,中國就會這麽做,目的就是要在自家門口稱霸,消除後院的其他競爭對手。這就是在我看來,中國強大以後會做的事情。
美國不限製中國發展是鬼話,一定會阻止中國統治亞洲
那麽,接下來要思考的問題就是美國會怎麽應對。理論和現實都清晰地告訴我們,美國對競爭對手毫不留情,美國會花大力氣限製中國的實力增長,美國會像阻止德意誌第二帝國、大日本帝國、納粹德國還有前蘇聯統治歐洲或是亞洲一樣,阻止中國統治亞洲。
如果不是這樣,美國重返亞洲戰略的目的會是什麽?中國不會相信美國的解釋,不會對中國的發展做出任何限製,這種解釋是典型的美國式偽善,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套鬼話。這套戰略的目的就是限製中國,而且中國越強大,美國對亞洲的重視就越高。中國為了自己的安全一定會將這種幹涉主義趕出亞洲。這就是中國不斷強大之後會發生的事情。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嗎?不是;戰爭是可能的嗎?是的。開戰將為這種摩擦局麵畫上句號。戰爭將有可能在台灣海海峽、朝鮮半島、南海或者就是釣魚島爆發。
當然,我所討論的一切都是理論層麵上的分析。大家都知道,沒有任何一種社會科學理論是無懈可擊的。我們在社會科學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試圖解釋這個複雜的社會發生的複雜的事情,盡量讓這些複雜的事情看起來有道理。當人們想知道中國崛起以後會發生什麽的時候,缺乏一套理論是不可能做出合理的預判的。理論總是將現實簡單化,我們所關注的一些因素,往往都能夠產生顯而易見的影響力。所以像我一樣的現實主義者在構建一套理論時,會更多關注實力對比、力量結構,而國內政治往往被忽略。但在現實政治中,國內政治也會時常產生影響,這就是為什麽我的一些理論有時也是錯的。在我看來,一個理論能夠達到75%的正確率,隻有25%的部分是錯的,那這就是一個優秀的理論。如果今天我的理論中也有25%是錯的,我希望中國不能和平崛起的那一部分預言屬於這25%。
謝謝大家。
中國崛起戰略選擇多,不必走美國暴力擴張老路
閻學通:在我參加今天的辯論之前,有人問我,你和米爾斯海默,兩個現實主義者之間的觀念上如此接近,能有什麽可辨論的呢?不得不承認,作為現實主義者,我和米爾斯海默教授有很多共同的假定。
米爾斯海默教授剛剛向我們闡釋他的理論推演。首先,在一個無序的世界中,所有國家都需要自保;因此,軍事實力是最可靠的安全保障;我們不能確信他國的動機;所有國家的終極目標都是生存;所有國家都想最大限度的確保自己的安全;這就是為什麽未來中美之間的安全困局是不能回避的現實。這一理論是建立在分析曆史規律的基礎之上。我想對這此理論假定的理解上,我和米爾斯海默教授之間沒有太大差別,這就是今天我們倆能夠進行嚴肅而有意義的辯論的基礎。我們不需要對這些理論假定進行辯論,我們要探討的是在這些假定的基礎其的邏輯分析和事實。
米爾斯海默教授的部分觀點,我是讚同的。首先,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想成為世界的領導者。中國希望成為世界第一,而奧巴馬總統也清晰地闡明了美國的立場,美國絕不接受當世界第二。這就是說美國不會允許任何一個國家和它平起平坐。其次,任何一個國家在成為世界領導者之前必須先成為地區領導者,這也是一個不爭的規律,這是客觀順序而不是策略選擇。最後,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有諸多戰略可供選擇來維持或提升自己的地位。美國可以采取遏製、顛覆以及再平衡等等手段,而中國可以選擇韜光養晦、也可以選擇承擔更多國際責任,甚至是選擇戰爭。
以上是我們的觀點相似之處,而接下來我要著重闡述我們之間的不同點。首先,在崛起戰略的選擇層麵上,中國和美國有著不同的理解。相信大家通過米爾斯海默教授的講解,已經十分了解美國在曆史上是如何通過軍事暴力手段獲得如今超級大國、而且是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的。米爾斯海默教授認為美國發跡史意味著中國若想崛起也沒有其他戰略可選擇,中國將不得不沿襲美國的做法。顯然,在我看來,在通向世界領導者的道路上,中國可以有很多的不同戰略選擇。
我們看到,在美蘇爭霸的冷戰時期,美國對付蘇聯主要靠遏製戰略。這顯然不同於殖民時期,英國與法國爭霸的做法。英法之間競爭戰略的是看誰能擁有更多的殖民地。美國與蘇聯爭霸時沒有效仿英國爭奪殖民地的戰略,美國采取的是贏得更多盟友的戰略。競爭的結果是,擁有更多盟友的美國贏得了冷戰的勝利。
我想,如今中國可以不效仿美國,和當年美國可以不效仿英法是一樣的。既然冷戰時美國選擇了不同於英法的戰略爭霸成功,今天的中國為什麽就不能通過選擇不同於美國的崛起戰略,最終成為世界領導者呢?
中美之間難互信,但可分享共同利益
實際上,《人民日報》10月26日刊發的習近平的講話內容,明確闡述了中國的戰略目標。習近平強調做好周邊外交工作,是實現“兩個一百年”奮鬥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中國夢的需要,要推進周邊外交,為我國發展爭取良好的周邊環境。這和此前提出的為經濟建設營造和平環境的目標已有不同。新戰略強調營造友好的周邊環境,使周邊國家對中國的民族複興持友好態度。外交目標由賺錢轉向交友。
這和此前中國一直采取的美國為重中之重的外交策略有了很大不同。外交上的美國為重中之重原則意味著,如果美國與中國周邊國家發生矛盾,中國不會支持反對美國的一方,中國采取中立,甚至可能站在支持美國的一邊。這就意味著中國無法贏得周邊國家的友好與支持,因為很顯然,美國不能和中國的每一個鄰居都做到友好相處。
這個外交戰略還提出,建立三個次區域經濟合作區,中亞絲綢經濟之路帶、東南來的海上絲綢之路,南亞的中印緬孟經濟走廊。中國提出了與周邊國家建立命運共同體,擴大安全合作。中國的戰略邏輯是,首先尋求共同利益,而非急於建立互信。
相信在座的人都聽過我和其他一些學者就中美互信問題進行的討論。在我看來,中美之間不需要互信,因為1989年以來中美之間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對方,就像米爾斯海默教授此前分析的一樣。
我不認為中美之間能夠有互信,但我相信,中美之間有著共同利益、互補利益,也有衝突性的利益。基於共同利益和互補利益,中美可以開展積極合作;基於衝突性的利益,中美可以開展預防性合作。
習近平講話提出要有講情誼和道義,這意味著中國將重視與鄰國的友誼和認同。過去有一段時間,一些人認為在全球化時代,中國外交不需要區分敵友,事實上,中國也的確不區分朋友和敵人。做個比喻,大家就明白為何中國不分敵友的外交走不下去了。如果一個男人對所有女人都同樣地好,那麽這個男人就不可能有老婆。
現在中國開始強調對國家間友誼的重視,這意味著中國對友好的國家和不友好的國家將采取不同的態度。
最後,中國強調要讓周邊國家通過中國的發展獲得實際的經濟利益。這和過去中國所強調的平等互利有著很大不同。中國願意使周邊國家通過中國的發展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在我看來,如果中國讓鄰國獲利中包括了安全保障利益,中國就更容易獲得鄰國的友誼與支持。
所以說,中國的總體戰略就是同鄰國建立“命運共同體”關係。在我看來,“命運共同體”帶給中國與鄰國的友好關係遠比經濟自貿區、共同市場、軍事同盟更為牢固和深入得多,因為命運共同體將加深中國同鄰國在經濟、安全、政治等多領域的一體化程度。
中國希望通過讓鄰國獲益的方式,在民族複興大業上爭取到更多的政治支持。中國若想實現民族複興,就需要這種政治上的支持,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道義助中國贏得國際朋友,獲得更多國內支持
我和米爾斯海默教授的進攻性現實主義觀點還有一處不同,就是對道義的理解。在進攻性現實主義看來,道義沒有任何作用,但在我看來,道義十分重要。道義具有增強國力的作用,因為道義可以加強與鄰國的友好關係,獲得更多的國內支持。
由於人們對道義有著不同的理解,不同領導人也因此采取著不同的外交戰略。小布什和克林頓的選擇不一樣,鄧小平和毛澤東的做法也不一樣,我相信習近平也會采取和胡錦濤不一樣的外交策略。
對於進攻性現實主義而言,國力的基礎是軍事實力。對於道義實在主義而言,政治領導力是國力的基礎。當然經濟現實主義會把經濟實力視作國力的基礎。
政治領導力的強弱決定了國家戰略的選擇。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的中國尚處於弱勢地位時,中國參與很多戰爭,這是毛澤東的選擇。小布什比較喜歡采用軍事手段解決問題。但胡錦濤執政的中國沒有進行任何戰爭,克林頓執政的美國對戰爭相對謹慎。中國弱的時候更動武比強大後多,中國越來越強,變得更加珍惜和平。我們應該注意到,自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沒有卷入過世界任何一場戰爭。
核威懾與全球化降低戰爭發生可能性
回到我們今天的議題,中國能否和平崛起。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者,我想說,沒有人能夠保證中國在崛起過程中不會被卷入到戰爭中去。也正是因為這個現實原因,習近平才提出了要有底線思維,同時強調深化軍事鬥爭準備。但我又不像米爾斯海默教授那樣悲觀,過分擔心中美之間發生戰爭的可能性。
在我看來,中美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很小。第一個原因是核武器。核武器既然能夠阻止美蘇直接開戰,那麽阻止中美直接開戰的可能性也很大。核國家之間的戰爭已不僅僅是進行一場戰爭這麽簡單,它意味著人類的滅亡。
第二個原因是全球化。很多人都質疑,法德之間的經濟相互依附(economic interdependence)並沒能阻止兩國間的戰爭,但很多人沒有意識到當今的全球化已經和以往的經濟雙邊相互依附互賴大不相同了。以往的經濟雙邊相互依附加強了雙方依附的敏感性和脆弱性,而全球化則是一方麵加強了雙方經濟相互依附的敏感性,這意味著雙方都要警惕發動戰爭所要付出的代價,同時全球化減弱了經濟相互依附的脆弱性,減少用軍事手段維護市場的需求。例如,中日交惡,中國如果對日本實施經濟製裁,打擊日本經濟,此時日本並非隻能依賴中國市場,日本可以將自己的投資和貿易轉向其他國家,全球化為日本資本和商品進入其他國家提供了便利。全球化實際上使得日本的經濟抗製裁能力增強,日本沒有必要在遭受中國製裁時,選擇動用軍事力量來保護在華利益。
我認為,中美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即使兩國相互製裁,兩國也可以找到其他可替代的貿易和投資市場。所以我認為中美之間發生戰爭的可能性很小。但當我們討論中國是否會和鄰國發生戰爭時,我們首先要先對“和平崛起”進行定義。在我看來,和平崛起意味著中國不發動戰爭,但這絕不意味著當別人打我們時,我們國為堅持和平崛起的原則所以任你怎麽打都不還手。中國一定會反擊,中國從來不將反擊看作是一種打破和平的行為,因為中國是先遭到攻擊的。
最後我想說,在進攻性現實主義和道德實在主義之間另一大區別就是,是對中國崛起過和所做的預測時間不同。米爾斯海默教授預測的是中國崛起在未來20、30年的事,而我隻預測到2023年,也就是未來10年的事。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的理論所要經受的檢驗要比米爾斯海默教授的現實得多,畢竟他的理論要等20、30年以後才能等到最終檢驗,而我的則在10年內就得接受曆史的檢驗。
謝謝大家。
試圖做好人沒用,無論是鄰國還是美國,會越來越懼怕強大的中國
米爾斯海默:我希望就以下三點回應閻教授精彩的講演。
第一點,閻教授認為,中國未來的戰略將著重於與鄰國發展友好關係,在經濟、安全等領域展開深入合作,中國期望通過這種方式減少衝突的可能性。我認為這是一種聰明的策略,值得中國嚐試,但我也認為它最終一定會失敗。
原因有三。首先,真正令中國周邊國家和美國感到恐懼的是中國的能力。就像我之前所說的一樣,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確認其他國家的真實意圖,尤其是當我們試圖了解一個國家未來的意圖時。而當我們試圖預測一個國家的真實意圖時,我們就會關注這個國家的能力。任何一個國家看到中國崛起後可能釋放出的能力時,都會感到恐懼,無論中國說什麽。巨大的中國將變得更強大,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其次,中國的鄰國最希望在現階段給中國製造麻煩,因為等到中國強大了,很多事情就來不及了。事實上,就像閻教授所說的那樣,自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沒有發動過任何一場戰爭、挑起任何一起爭端,反而是菲律賓、越南還有日本這些鄰國在不斷製造麻煩,希望能夠引起中國的過激反應。然而中國更偏好保持冷靜,因為時間對中國更有利,隨著時間不斷推移,中國將變得越來越強大,最終會擁有哥斯拉一樣的強大能力,當中國成了哥斯拉,就有能力支配這個世界。所以中國的策略就是隻要集中精力謀發展,讓時間解決一切就可以了。
但是中國周邊國家的想法恰恰相反,他們更希望趁著中國還未崛起,美國仍然強大的時候解決他們同中國的問題。
最後我認為,試圖做好人沒用。所有國家都知道中國未來會強大,所有國家也都清楚中國對現在的周邊安全局勢不滿意。中國因為台灣問題不高興、因為釣魚島爭端不高興、因為中印劃界問題不高興、因為南海問題不高興,中國不滿意現行的國際政治遊戲規則。中國有很多理由不高興,當中國強大以後,就有能力改變這些規則。
基於上述三個原因,我認為,試圖做好人沒用,無論是鄰國還是美國,都會越來越懼怕強大的中國。
講道義的美國四處引發戰爭,講道義的中國令人恐懼
第二點,閻教授提出中國以道義優先的外交思路,在我看來,這讓中國顯得更加危險。相信我,因為我就來自這樣一個國家,美國是世界上道義感最強烈的國家。美國奉行的道義優先的外交原則使得我們陷入各種各樣的國際糾紛之中,也讓我們顯得更具侵略性。美國的自由派相信,美國是獨一無二的國家,美國人是上帝的選民,美國是山上屹立的城(City upon a hill),(編者注:1630年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總督約翰•溫斯羅普在布道時引用馬太福音中的隱喻,“你們是世上的光。城立在山上,不能隱藏”,提醒來到新世界的新英格蘭清教徒要做世間的典範。此後,包括肯尼迪、裏根等美國總統都在其執政的關鍵時期發表的演講中引用這一比喻。這一比喻已成為美國例外論的代名詞。)美國是其他國家的燈塔。道義始終站在美國的一邊,我們有權利也有責任統治這個世界。他們相信,美國有義務教導中國遵守基本的道義準則。一旦你們走向歧途,美國不可避免地要大張旗鼓地幹涉你們。
但對於一個真正的現實主義者而言,實際上,最應該避免的就是道義感,最應該避免的就是四處都要插一腳。因為現實主義者最懂什麽是國際政治中最寶貴的價值,避免戰爭。女士們、先生們,實際上真正的現實主義者都堅決反對美國介入越戰、攻打伊拉克,反對美國的幹涉主義。隻有自由派們才會四處發動戰爭,宣講道義。
所以當我從閻教授那裏聽到中國要開始講道義了,我感到十分恐懼。
核製衡與經濟互賴隻會加劇地區安全緊張局勢
最後我想回應閻教授提出的有關核武器和全球化的觀點。我認為這兩個因素是對我的理論最有力的反駁。也許這最終會證明我的理論是錯誤的,而閻教授是正確的。但我仍想就這兩點談談我的看法。
談到核武器,冷戰時期美蘇都擁有足以徹底毀滅對方的核武器,這使得最終誰也不敢使用核武器。但核武器卻使我們的安全局勢更加緊張。盡管印巴都有核武器,但這並沒有緩解印巴之間的緊張程度,反而是雙方的軍備競賽愈演愈烈。我想強調的是,誠然核武器起到減少了戰爭發生的可能性,但與此同時也使地區安全局勢更加緊張。
談到核武器在阻止戰爭方麵的實際作用,我們就要對比今天中國周邊的地緣環境和冷戰時期美蘇的地緣環境,我們可以想象這兩個時期中一旦發生戰爭,其結果將是大不相同的。核武器的存在阻止了足以毀滅對手乃至人類超大規模戰爭的發生。如果在冷戰時期,美蘇戰爭爆發了,那最終一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但在今天,如果中美因為台海、釣魚島、朝鮮半島或者南海等等地緣糾紛打了起來,那將是一場有限戰(Limited war),這場戰爭不小也不大,不足以徹底摧毀對手。因為亞洲的地緣環境和各個勢力的利益訴求決定了這一點,沒有人願意為了自己的地緣利益而付出徹底摧毀對方甚至全人類的代價,但也沒有人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
我們談論經濟相互依附與全球化,實際上就是在討論政治與經濟的關係。人們可以說經濟利益高於一切,全球化與經濟相互依附將帶來世界和平,但我不信這一套。以台灣問題為例,中國政府明確表示一旦台灣宣布獨立,中國政府將武力收複台灣。盡管發動戰爭,對發展中的中國而言代價巨大,但中國仍然會動用武力。原因就在於中國政府堅信政治利益高於經濟利益。而未來十年,中日之間會就釣魚島問題達成和解嗎?這是絕不可能的,原因還在於對雙方而言,政治利益遠比經濟利益更重要。我並不是說經濟一點作用都沒有,但我們絕對不能低估政治,尤其是地緣政治的影響力。就像一戰一樣,戰前沒有人相信有人願意以破壞經濟為代價發動戰爭,但一戰還是發生了。
在阻止戰爭方麵,我不會將賭注全壓在核製衡與經濟相互依附上,這兩個因素沒有也不能減少地區安全的緊張局勢。
做好人要分對誰,對敵人永遠不管用
閻學通:米爾斯海默教授清晰地回應了我所提出的幾個觀點。近來,在我讀了一些生態學的書以後,我意識到亨廷頓的文明衝突理論錯在何處。實際上,種內的競爭遠比種間的競爭激烈得多。相信大家今天也都看見了,現實主義者之間的爭論遠比現實主義與自由主義、或建構主義之間的爭論激烈得多。因為我們太強大了,現實主義者認為其他學派無論如何都贏不了現實主義,所以我們忽略其他學派,於是在現實主義內部的競爭就激烈了。爭什麽呢?我們爭的是影響力。
亨廷頓錯在他認為文明間的競爭和衝突將主導冷戰後的國際政治。近來在敘利亞發生的動亂否定了他的觀點。伊斯蘭文明內部不同教派的鬥爭遠比它和猶太教、基督教之間的衝突激烈得多。
回到我和米爾斯海默教授的辯論上來,首先鄰國對中國的強大感到恐懼,是毋庸置疑的,這是我們的共識。但問題是,在一個大家庭中,為什麽大哥的強大不會令小弟們感到恐懼呢?這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兄弟關係。如果中國能夠成功的將周邊的小國、弱國變為自己的小弟,他們將不會懼怕中國。現在鄰國對中國的恐懼是因為過去堅持不結盟的中國對這些國家說,我不是你大哥,如果別人打你,你別來找我,這是你自己的事。但如果中國轉變態度,想要承擔起大哥的責任,情況又會怎樣呢?
第二,鄰國給中國製造麻煩。他們一定會的,我認為他們這麽做也是有道理的。如果他們通過挑起爭端從而可以從中國獲得更多經濟利益,他們為什麽不這麽做呢?比如菲律賓政府,當它知道戳一下中國,中國會給它更多錢息事寧人時,它會變本加厲地挑釁。上一次菲律賓政府挑起爭端,中國和它簽了70億美元的合同,但它仍不知足。當它再次挑釁向中國要更多時,中國說不要蹬鼻子上臉,下次再挑釁就要懲罰你。對於那些永遠不知足的貪婪決策者,中國隻有懲罰他們。懲罰並不意味一定要動用武力,我們可以采取孤立策略,就像美國孤立蘇聯一樣。
第三,做好人也要分對誰。對敵人,友好永遠不會起作用,但對朋友和支持者是有作用的。在我看來,人都有自私的一麵,如果你給對方經濟利益,又給對方安全保障,對方就會把你看成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中國的戰略十分清晰,就是要讓鄰居通過中國的發展獲益,而中國不會在經濟上占鄰國的便宜,我相信這一做法是能轉變鄰國對中國的看法的。
國力強大的中國如果優柔寡斷,將難獲信任
第四,我想談談對道義的不同理解。我想米爾斯海默教授所介紹的美國對道義的理解和中國的不一樣。美國對道義的理解基於他們對基督教教義的認識,即如果你是正確的,所有其他人就應向你學習,跟著你走。而中國對道義的理解則是,如果別人想學習中國的文明和道德,我們歡迎;如果你樂於你自己的現狀,我們不會幹涉你。這就是孔子說的:“來而不拒,不往教之。”
基於不同的文化基礎,中美對“道義”的認識不同,這使我們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
最後,我們該怎麽看待核武器和全球化的作用。我並不認為核武器本身能夠起到阻止戰爭的作用,還需要確保相互摧毀戰略。如果核國家放棄確保相互摧毀戰略,那麽誰都阻止不了核戰爭。這也是為什麽論證這一原理的謝林教授(Thomas Crombie Schelling)獲得了諾貝爾獎。(編者注:謝林是馬裏蘭大學公共政策學院教授,也是美國外交事務、國家安全、核策略和武器控製等領域的專家,著作《衝突的策略》是博弈理論的經典之作。2005年,謝林與奧曼因“通過博弈理論分析增進了人們對衝突和合作的理解”,共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就像我們在最初討論的一樣,理論隻能以發生過的曆史事實為基礎。而以往60多年的曆史的事實告訴我們,在阻止戰爭爆發上,核威懾戰略是可靠的。印度和巴基斯坦擁有核武器之後,雙方發生戰爭的危險下降了。諾貝爾獎委員會曾錯把和平獎發給了奧巴馬。我希望諾貝爾獎發給謝林沒有錯,希望謝林的理論是正確的。
對於經濟利益不能阻止戰爭,這一點我100%認同米爾斯海默教授的觀點。經濟利益從來就不能阻止大國走向戰爭。人們幻想著大國會顧及自身經濟利益而選擇克製、不發動戰爭,但這僅僅是幻想。因此,我認為全球化弱化經濟相互依附的脆弱性,更加減少了大國為經濟利益而發動戰爭的動力。政治的作用是十分重要的,實際上,政治權力是發動戰爭的重要動因。如果中國不為戰爭做準備,那麽鄰國將更有動力挑釁中國。如果中國為戰爭做好準備,令自己的威懾戰略在現實中更可靠,就會使地區爭端出現的概率減小。我在《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稱,如果國際社會期盼中國承擔起更多責任,尤其是在安全領域的的責任,中國就隻能更加堅決。如果物質能力強大的中國政治上優柔寡斷,中國對鄰國還有什麽誠信可言?謝謝大家。
問答環節
習近平講話未提“韜光養晦”,而用“奮發有為”
《環球時報》:閻教授,習近平主席近來在演講中提出對東盟的睦鄰友好政策,建設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這是否意味著中國在未來十年將放棄韜光養晦的策略?中國周邊國家未來麵臨著選邊站隊的問題,是選擇美國、還是中國?在兩位教授看來,中國未來的盟友會不會越來越少?
閻學通:對於第一個問題,我不清楚這一講話是否就意味著中國將放棄由鄧小平製定的韜光養晦政策。但在我看來,在減少地區爭端上,韜光養晦的策略失敗了。如果這一策略是有效的,為什麽近年來中國與周邊國家的矛盾不斷湧現?習近平是否放棄了這一政策,我不知道,但我認為中國應該放棄這一政策。有一件事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習近平講話中並沒有用“韜光養晦”一詞,而是用了“奮發有為”,我想這個詞可以告訴你習近平的想法是什麽。
對於中國的盟友問題,這一點上我是同意米爾斯海默教授的觀點。現在美國有50多個盟國,而中國幾乎沒有。但是,未來隨著中國不斷強大,隨著更多國家因中國的發展而獲益,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國家願意同中國做盟友。
米爾斯海默:我不得不說,在關於中國盟友的問題上,我不能同意閻教授的觀點。我認為隨著中國不斷強大,它給鄰國帶來的恐懼將不斷增強,無論中國做什麽。
未來十年美國無力信守諾言
羅伯特•佩普:我想將下一個提問機會留給場下的莫洛夫奇克教授(Dr.Moravcik),他是國際合作領域的頂尖專家。他有問題要向米爾斯海默教授提問。
莫洛夫奇克:今天作為一名自由派學者,麵對兩位現實主義學者,本來由很多提問。但我現在更想問問閻教授提出的有關中國的“大哥”理論。閻教授認為經濟利益不是賄賂鄰國的一種工具,而是雙方關係加深的一種表現。但我想從小國的角度思考,會問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麽他們會相信這是一種更為深入的關係?中國想做大哥,但曆史告訴我們,一個家族裏,有一些是善良的大哥,而有一些則不是。我們怎麽判斷誰是善良的大哥,誰不是?當然我們討論不是個人而是國家。如果我們能夠相信一個國家,因為這個國家能夠信守若言。中國怎樣能夠使周邊國家相信中國會信守諾言,做善良的大哥,不僅僅是現在,而是十年以後?
閻學通:這是個好問題。現階段中國還無法讓鄰國相信自己,因為中國沒有向鄰國做過安全保障承諾,因此也就談不上鄰國對中國承諾的信任。過去中國擔心會食言,所以中國選擇了不做承諾的作法。
如果我們做了承諾,至少在食言之前,還會贏取一部分信任,但如果我們不做任何承諾,就任何信譽都沒有。
這就是為什麽不結盟政策適合弱小的中國,而不適合現在的中國。當中國不作任何安全保障承諾,無論中國做什麽,都難以消除鄰國心中的恐懼。為了去除鄰國恐懼,中國需要放棄不結盟政策。
當中國做出承諾以後,鄰國還要看中國如何履行自己的承諾。我現在無法保證中國未來不會食言,但我相信中國會遵守諾言。十年之後大家會看得更清楚。現在中國已經開始援助周邊國家的發展建設,特別是交通建設。但我懷疑美國能否向其東亞盟友做出援助承諾,恐怕奧巴馬現在是沒有這個錢來做這些事。事實上,在1997-1998年的金融危機中,中國給泰國和印度尼西亞提供了金融援助,而美國沒有為它的東亞盟友出一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