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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 控製輿論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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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控製輿論的權力
 
 最後更新:2016/12/03 22:16:48 by 之乎者也
來源:暴風驟雨 作者:羅素 編譯:黃忠晶
 

控製輿論的權力

我們很容易找到事實來論證這個觀點:輿論是萬能的,所有其他權力都來源於它。軍隊要能夠起作用,就得讓士兵相信其作戰的理由,或者要外國雇傭兵作戰,就得讓他們相信指揮官能夠帶領他們獲勝。法律如果得不到人們普遍的尊重,就是毫無用處的。經濟製度也要靠人們對法律的尊重,我們可以想一想,如果人們都敢去造假幣,那銀行將會變成什麽樣。宗教輿論往往表明,它比許多國家更有力量。如果一個國家的大多數人都讚成社會主義,資本主義製度就很難在那裏推行。因此,人們得出結論,輿論是一種主要的社會權力。

但這話隻說對了一半,它將產生輿論的力量給忽略掉了。輿論固然是軍事力量中的重要成分,軍事力量也可以產生輿論。現在歐洲各國的宗教幾乎都是16世紀末它們用武力迫害異教徒和控製輿論的結果。人們通常認為輿論是心理上的因素造成的,但這隻是直接的原因,其背後還有一種為信仰服務的力量。

一種信仰最開始的時候,是沒有被它所控製的力量的,這時要擴大輿論範圍就隻有靠說服。這樣,我們就看到一種類似於玩蹺蹺板的情況:第一階段是完全靠說服來讓很少的人產生信仰;第二階段是使用武力來保證讓其他人接受正麵的宣傳;第三階段是社會上大多數人真正產生信仰,這時武力又成為多餘的東西。有些輿論群體從未超出第一階段;有些到達第二階段就不再前進;還有一些能一直到達第三階段而獲得成功。公誼會始終沒有超出第一階段。在克倫威爾時代,其他一些不服從國教者一度掌握國家政權,但其所作的宣傳未能成功。通過三個世紀的說服工作,天主教會在君士坦丁時代掌握了權力,並用武力建立起一套宣傳製度,使得幾乎所有的異教徒都改變了信仰,並且在野蠻人人侵後能夠讓基督教繼續存在下去。在俄國,馬克思主義即使還沒有到達第三階段,也已經到了第二階段,而在別的地方,它仍然處在第一階段。

當然,我們也有不通過武力而對輿論產生重要影響的例子,其中最為顯著的是科學的勃興。現在科學在文明國家是受到政府鼓勵的,而當初的情況並不是這樣。伽利略被迫放棄自己的見解;牛頓被任命為造幣廠的頭頭,以此來讓他免開尊口;而拉瓦錫則被送上了斷頭台,其理由是“共和國不需要學者”。但是,這幾個人以及還有一些跟他們一樣的人,都是現代世界的奠基人;他們對於人類社會的影響,要比所有其他的曆史名人,包括救世主和亞裏士多德,都大得多。唯一能與之相比的是畢達哥拉斯,但這人是否存在仍然有疑問。

現在人們往往將理智視為在人際關係中起作用的力量,而科學的勃興表明,它的作用不僅僅在此。科學家向那些具有較強理解力的人證明,一些理性觀念在軍事力量的強大和社會財富的增長方麵能起很大作用,從而激起人們的向往,將中世紀的傳統力量、教會收入以及跟天主教神學相聯係的情感都拋棄了。人們不再相信約書亞能讓太陽停止轉動,因為哥白尼的天文學在航海中是很有用處的;人們也拋棄了亞裏士多德的物理學,因為伽利略的落體運動理論能準確地計算出炮彈發射時的軌跡;人們還拋棄了洪水的神話,因為地質學對於采礦業是很有用處的;等等。現在人們已經普遍承認科學在戰爭及平時不可缺少的重要作用;如果沒有科學,一個國家是不可能富足強大的。

科學完全是通過事實來影響輿論的。如果說科學在理論方麵還有可以質疑的地方,那麽它在技術方麵的成就是有目共睹、不容置疑的。科學曾讓白種人掌握了世界的霸權,而現在這一霸權開始失去,因為日本人也掌握了同樣的技術。

由上述舉例中,我們可以獲得一些關於理智權力的知識。科學表明,理智是可以戰勝偏見的,因為理智可以提供實現某些實際目的的手段,而且它所提供的證據很有說服力。那些認為理智在人際關係中沒有力量的人忽視了這些東西。如果你以理智的名義,要一個人改變其基本目的,例如要他放棄自己的權利轉而追求公眾的幸福,那必定會失敗,因為並不能單靠理智來確定人生的目的。如果你對深人人心的偏見發起進攻,而你的論據還不清楚,或者很難理解,也許隻有科學家才能弄懂,你同樣會遭到失敗。但是,如果你是對滿足人們現在的某些欲望作論證,而且言之有據,讓那些肯動腦筋的人信服,你的做法就有可能獲得成功。當然,這裏有一個前提,就是你所能滿足的是那些擁有權力者或能夠獲得權力者的欲望。

關於人際關係方麵的理智權力,我們就說這些。下麵再談一談另一種沒有前提的說服工作,也就是宗教創始人對人們的說服。這一過程可以簡化為一個推理:如果某個信仰是正確的,我的欲望就可以實現。因此,如果不是有特別的理智控製能力,我就一定會相信它是正確的。例如,據說信教和過貞潔的生活能讓我死後進入天堂,相信這一說法能讓我獲得一種滿足;因此,當有人向我展現這一景象時,我就可能相信他。這裏相信某個東西的根據跟科學不同,不是事實,而是由相信所產生的一種滿足感。盡管有許多人就是這樣相信某個東西,它仍然不能讓人真正信服。

 

廣告的情況與此類似。相信某種藥物有效也會給人一種滿足,因為它可能給人帶來健康;如果一個人經常聽到這藥有效的說法,就可能相信它。那些虛假的宣傳跟真實的宣傳一樣,也要依靠人們現實的欲望,不過它是通過反複說謊來代替事實而已。

除了傳統的情況,信仰都由三部分內容構成:人們現實的欲望;宣傳信仰者提供的證據;反複進行的宣傳。沒有前兩項,就不可能有信仰;如果沒有第三項,信仰隻能產生在宗教創始人、科學開創者和瘋子這樣極為特殊的少數人身上。如果要公眾產生信仰,也就是產生有著重大社會影響的信仰,就必須讓這三個要素同時存在;如果一個要素的分量增加,而另一個減少,那麽產生信仰的效果不會改變。如果兩種信仰都能滿足人們的欲望,其中一種證據不怎麽充足,另一種則比較充足,那麽前者要讓人們接受,就得作更多的宣傳。

掌權者是通過反複宣傳來對信仰產生影響的。官方的宣傳方式有新有舊。教會曾擁有讓其他組織稱羨不已的宣傳技術,但大都是在印刷術發明之前產生的,現在的效果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幾個世紀以來國家采取了這樣一些宣傳方式:在貨幣上印下國王的頭像,定期進行加冕典禮和慶祝活動,舉行盛大威武的陸海空三軍閱兵式,等等。但這些方式跟更現代的方式如教育、報刊、電影、無線電等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那些極權國家最大限度地采用這些更為現代的方式作宣傳,要評價其是否成功,現在還為時尚早。

人們往往容易過高估計官方宣傳的力量,特別在沒有競爭的時候。如果官方宣傳的是將被時間證明為虛假的信息,就會落入像亞裏士多德學派反對伽利略那樣的尷尬境地。我們假設有兩個敵對作戰的國家,它們都大力宣傳自己必勝,那麽總有一方會體驗到被事實所駁斥的難受滋味。統治者將所有的對立宣傳都予以禁止後,以為可以讓人們相信任何東西,於是變得非常自信,任意而為。其實即使是說謊者,也需要通過競爭來保持自己的力量。

跟其他權力一樣,控製輿論的權力也趨向於合並和集中,最終導致國家壟斷。如果以為國家對於宣傳的壟斷就一定會讓政府受益,那也是一種錯覺。掌權者如果完全無視普通百姓的利益,就像路德時代的教皇一樣,那他遲早會碰上一位新的路德來向他提出挑戰,並敗在其手下。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恰恰是因為統治者認為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

——《權力論:一個新的社會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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