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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打破 工科理科化

(2023-10-10 09:23:14) 下一個

寧可不上排行榜,這所高校也要打破“工科理科化”

溫才妃 來源:中國科學報  2023/10/10 

聶文琪(左)在海螺集團與企業工程師進行技術交流。 安徽工程大學供圖

“堅持‘理科化’,我們作為一所地方工科院校,生存空間在哪裏?”“高職、高專學生的動手能力很強,在就業市場取代了我們的畢業生,怎麽辦?”“學校在曆史上曾創造過輝煌,如果不解決‘工科理科化’問題,還有未來嗎?”

……

今年3月,一場全校範圍的大學習、大討論在安徽工程大學拉開序幕。討論主題隻有一個——“關於貫徹落實《中國科學報》頭版刊登的《屈從論文 難下工廠 “工科理科化”亟待扭轉》(以下簡稱文章)”。事關學校生存、發展的問題被頻頻提及。

討論主題中提到的文章是《中國科學報》在今年兩會期間刊發的一篇由曹德旺等25位科學家、企業家聯合署名的呼籲文章。

為何一篇媒體文章會引來地方高校如此強烈的反饋?過去的6個月,安徽工程大學又做了哪些大刀闊斧的改革?

改路徑時“眼前一亮”

今年3月,安徽工程大學黨委書記張誌宏照例翻閱新聞。一條《屈從論文 難下工廠!25名科學家企業家聯名呼籲:“工科理科化”亟待扭轉》(文章公號標題)闖入了他的視線。

“重理論、輕實踐的唯論文導向,學生動手能力、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不強……文章中反映的問題,我們都很有感覺。”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他當天便找校長商量,這篇文章先是在學校的中心組小範圍學習,後下發給各學院、各部門組織學習,形成了全校範圍的大討論。

經過大大小小十幾次會議的自查和討論,“我們發現‘工科理科化’現象在學校一定程度存在,主要表現在部分工科教師重視論文發表、忽視實踐創新;多數工科博士與產業需求融合不夠,走向企業較難;部分工科教師教學任務重,缺少深入企業的時間、精力。”張誌宏說。

在任職安徽工程大學黨委書記之前,張誌宏曾任蕪湖市委秘書長。“走南闖北”的他調研了北京理工大學、華南理工大學等幾十所高校。

在他看來,高校是城市的名片,也是城市軟實力的體現,更是決定了一座城市的走向。蕪湖作為安徽省的副中心城市,以及安徽省“最先開眼看世界”的地方,工業一直是其立市之本,海螺集團、奇瑞汽車等知名企業都紮根於此。

作為蕪湖唯一的工科大學,安徽工程大學的前身——安徽機電學院是省裏的“工業黃埔軍校”。“安徽工程大學作為蕪湖市的‘城市合夥人’,更應該重視它在城市發展中的使命與擔當。”張誌宏說。

安徽工程大學校長盧平對此深有同感。“扭轉‘工科理科化’趨勢,在輕工、紡織、煤炭等傳統製造專業,以及師範院校轉型過程中最為艱難。前者的行業正在萎縮,後者缺少工科底子。”

在張誌宏看來,最難辦的是把思想裝進別人腦袋。“正是在我們改路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這篇文章出來了。我希望借它解放全校師生的思想。”

在這場持續數月的大改革中,全校上下提出了6道思考題,展開大討論——

如何理解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的戰略部署?如何在幫助企業攻克“卡脖子”技術中發揮作用?如何進一步打破“唯論文”導向,確立合理的工科教師評價體係?如何引導教師走出實驗室,發揮“科技副總”“產業教授”在校企合作中的作用?如何創造條件讓學生參與企業的實踐項目?如何以問題為驅動,通過項目化教學實現跨學科合作培養?

小環境鼓勵教師服務企業

從師資源頭扭轉“工科理科化”是第一步。

“如今人們談起‘卡脖子’難題,更多聚焦在人類重大突破的‘頂天’問題上,但更多‘卡脖子’難題是技術問題。具體來說,是工程中的技術、工藝等‘落地’難題,比如機器人中的整機研發。”盧平說。

隻會寫論文,不能為企業解決“卡脖子”難題,在這裏吃不開。高校畢業的工科博士走上講台前,要有6個月以上的產業經曆,這也是企業博士後成為青年教師的不二選擇。“增加青年教師對企業、產業的感性認知,讓其在服務企業中完成研究課題是製度設計的初衷。”該校人事處處長冉昆玉說。

一次,企業博士後譚海龍去企業作診斷,發現一家年產值5億元的企業,包括掃地、做飯大媽在內,居然隻有15人。震驚之餘,他發現原來企業實現了全自動化,“用企業管理人員的話說,工作人員相當於看守機器的‘巡邏人員’”。

“高校實驗室有很多控製算法,但大多停留在仿真或數學推導層麵,沒想到產業已率先應用。回來後,我總在課上和學生講起這個例子,鼓勵他們學精、學透。”譚海龍說。

說起給企業作診斷,原來譚海龍隻會“紙上談兵”,經過企業博士後的鍛煉,出站後的他已經陸續為20多家企業作了智能化診斷報告,多項報告還被蕪湖市評為A級。

與企業博士後的定位略有不同,“科技副總”由具有一定產業經曆的教師擔任,到企業更多承擔發現科學問題、解決“卡脖子”技術,幫助企業規劃科技藍圖的任務。該校人工智能學院副教授方明就是其中一員。

“國家鼓勵企業成為創新主體,但很多企業做技術尚可,技術之外的總體科技方向布局還來不及思考。我的主要工作是幫它們規劃申報國家級項目與平台。”方明說,“這些科研攻關項目是工程技術中一個個實實在在的‘卡脖子’難題。”

以方明最近代表埃夫特智能裝備股份有限公司申請的通用型工業機器人防爆項目為例,該項目就是他深入企業、與企業共同提煉的科學問題。背後的技術被國外壟斷,一台通用型防爆機器人的售價高達近百萬元。“如果能依托國家項目,加上企業自籌經費、校企聯合攻關,將是業界的一大亮點。”

為何過去教師不願去企業,如今卻爭先恐後?

安徽工程大學用了“狠招”。“根據規定,工科教師沒有產業經曆,根本無法參評高級職稱。”冉昆玉說。學校對教師的年度考核也是按照科研40%、教學40%、公共服務20%的權重實施。

與此同時,學校更重視橫向項目。“橫向項目實實在在解決企業問題。從某種程度看,為企業解決問題的橫向項目甚至比一般的縱向項目更重要。”冉昆玉說。重獎論文被叫停後,取而代之的是教師拿到大額橫向課題,幫助企業解決重大技術問題,可以“一票肯定”破格晉升職稱。

企業博士後、科技副總不再隻是掛個名、開個證明就可以糊弄過去,而是要接受校企雙邊的考核,如產品性能指標、經濟效益的提升等對企業的貢獻度都會被列入考核範圍。

“雙邊考核”是否給教師增加負擔?冉昆玉告訴《中國科學報》,雙邊考核反而壓力更小。學校建立了科研與教學打通的機製,教師科研做得好,可以衝抵一定的教學課時量。教師每年需要完成的科研任務量,在企業更容易實現。

為了讓教師服務企業沒有後顧之憂,學校還設立了“校聘教授”。張誌宏說,這部分人也許沒有太多論文產出,卻能實打實地為企業解決“卡脖子”難題。“他們的待遇和教授一樣,名片上印的也是‘教授’,在外界看來沒有什麽不同。”

如此強調實踐,而不過分關注論文的小環境,是否與排行榜助推下的大環境不契合?“如果標準一成不變,這樣的排名我們寧可不要。我們要麵向國民經濟主戰場,要服務國家戰略需求,這是紮根中國大地辦學的使命與擔當。”張誌宏說。

“桌餐”變“自助餐”

頗有點“不管不顧”的味道背後,是有來由的。

有一次,張誌宏去奇瑞汽車調研。奇瑞董事長尹同躍對他說:“工程大學的汽車專業,按理說是最對口的,但多數畢業生並不能拿來就用。我們是國際性大公司,向世界500強邁進。畢業生如果光懂機電,遇到國際糾紛,他懂法嗎?和外國人打交道,他的口語行嗎?推銷汽車,他懂營銷嗎?”

同樣,張誌宏去上海外企調研,校友也和他吐露實情,“有些畢業生無法開口講外語,幹到車間主任,就到了職業‘天花板’”。

反饋來的信息讓張誌宏在震驚之餘,更下定了改革的決心。為了讓學生適應未來就業市場的需求,實施個性化人才培養,“把‘桌餐’改成‘自助餐’,打破學院、學科間的界限,讓學生更交叉、更專業、更融合、更個性、更卓越”勢在必行。

為此,安徽工程大學在本科生培養方案中拿出6~12個學分,專門為學科交叉做準備,要求每名學生必須參與,憑興趣自由選擇跨學科課程。選課並非毫無係統可言,本科生導師、專業教師還會進一步給學生“專業定製”。

“比如,視覺傳達設計專業的學生選擇計算機學科的課程,我們會建議他先選《計算思維》,再選《數據處理與分析》,然後選《數據爬取與可視化》課程,我們把這叫作‘套餐’。”該校計算機與信息學院教授劉濤說。

同時,學校壓縮學分。此前外語占64個學時,現在壓縮到48個學時。學生通過了四級、六級、托福或雅思,就能衝抵部分外語課成績。“為了讓學生不學‘假外語’,學校對外國語學院的要求不再看外語競賽拿了多少獎。今年的衝抵範圍還加上了外語口語,隻要通過了,分數再加5分。”安徽工程大學教務處處長周曉宏說。

“表麵上看,學時壓縮了,但用更少的時間取得了更好的效果。”安徽工程大學機器人現代產業學院院長許德章說。2020年,該校的線上課程資源基本開通。比如,裝配滾動軸承產品,“學生提前利用線上資源了解滾動軸承裝配工藝和操作步驟,課上直接規劃工藝流程,編寫程序、開始練習,教師隻講解重點和難點內容,主要精力用於現場指導、問題討論和互動,課堂效果大大提升”。

有意思的是,高校一般有7個假期,安徽工程大學卻有8個假期。多出來的假期是為被該校錄取的準大學生準備的。

以計算機與信息學院為例,“這個特殊假期,我們讓準大學生看視頻、抄代碼、編寫小程序、提交學習心得,準備一個指定主題的數字素養基礎作品待開學後參加比賽。我們發現以前的學生第一次上機總敲錯代碼,最簡單的main都會敲成mian。自從2020年嚐試後,這類低級錯再沒有在第一次上機時出現。”劉濤說。

擠出來的時間不僅留作跨學科課程安排,還給了學生更多參與實踐的空間。學校每學年都開設《工程實踐》課程,平均保證4周以上。這就難怪企業評價其學生“動手能力超過‘雙一流’高校”。

項目化教學培養個性化人才

如果隻是在課堂上搞學科交叉,日子久了,學生很可能仍無法理解交叉的意義。有沒有一種方式既能讓師生到企業一線解決問題,又能做好學科交叉?項目化教學無疑是很好的抓手。

以問題為導向的項目化教學,在很多高校,特別是研究生課題組中盛行。安徽工程大學把這種教學方式引入了本科生群體。

該校紡織服裝學院本科生孫鵬飛記得,“學院黨委書記徐珍珍鼓勵我們,沒事就去實驗室轉轉。‘要是找不到老師,你就聯係我,我幫你找人’”。這讓他鼓足勇氣,在課下聯係了該院教師聶文琪。當時正在海螺集團做企業博士後的聶文琪,看見沒比自己小幾歲的學生找來,很樂意地收下了他。

目前,他們正在做耐火磚的研發,這需要掌握晶體在高溫條件下生長的知識,以及陶瓷類專業知識。“我和導師都不是這個專業的,開始時都不懂,加了很多QQ群後,遇到了一位大學教師,他給我推薦了一本英文書和若幹做該方向老師的聯係方式。”一一聯係和請教後,孫鵬飛逐漸開竅了。

通常,每個周三以及周末,孫鵬飛都會和聶文琪去企業,“已經跑了六七家省內企業”。像培養研究生一樣鍛煉本科生,令孫鵬飛受益匪淺,但他還覺得兩者有不一樣之處,“研究生有固定的研究方向,不如我們本科生,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讓本科生提前介入工程項目,可以讓他們更具備工程思維。”在方明眼中,工程思維至少包括發現問題過程中的創新思維、解決實際問題的應用能力。比如,智能製造的算法如果僅停留在紙麵,就隻是仿真。“需要工程師通過工程思維搭建實驗環境、驗證算法,這才是工程化的處理。而‘工科理科化’的行為僅僅局限在數據公式的推導,很難付諸實踐,或缺乏付諸實踐的能力。”

“我們更希望通過項目化教學,培養師生的係統性思維。”張誌宏說,以問題為導向的科研往往不是一個學科就能完成,需要哪方麵的知識,就鼓勵師生學習哪方麵,在解決工程問題的實踐中實現學科交叉和能力複合,打破原來按部就班、條分縷析的塊狀學習模式。

鼓勵師生到企業一線解決真問題。“學校對合作企業也是有要求的,第一是業內頭部企業,第二是高新技術企業,企業有研發動力,才能提高師生的參與度。”盧平說。

在盧平看來,“高校要培養一進企業就能用的工程師,而不隻是工程師的‘毛坯’”。其中,產業教授、雙聘導師發揮了關鍵作用。“他們最了解產業所需的技術,由他們登台講授的業界知識、編寫的教材代表了產業前沿。”安徽工程大學計劃未來5年內,雙聘導師要占到總師資的20%,目前與埃夫特公司合作編寫教材的事宜也在進行中。

越來越多的企業把實驗室設在校內。得益於“真題真做”,該校近日在“西門子杯”中國智能製造挑戰賽中拿下了全國總冠軍。

采訪結束前,《中國科學報》記者再次問及排名焦慮,教師們同樣不以為意。“如果非要在乎排名,我們最在乎反映社會對學校認可度的招生排名,它比任何機構的排名都更有說服力。”

無心插柳的是,得益於大刀闊斧的改革,學校招生躍居全省省屬高校第四,這在辦學曆史上也是少有的。(本報記者王敏對本文亦有貢獻)

《中國科學報》 (2023-10-10 第4版 高教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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