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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25年的上海社區餐廳 複工後遭遇的一切

(2022-07-10 21:57:30) 下一個

一家25年的上海社區餐廳 複工後遭遇的一切

發布:2022年07月10日 23:07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https://info.51.ca/articles/1125372

莉餐廳是一家社區餐廳,坐落在上海棗陽路上,已開業25年。今年6月初,上海餐飲業宣布複工,雖然直到6月底才正式開放堂食,但阿莉餐廳還是在6月初就將此前冷凍的老鹵汁解凍。隨後,6月15日,正去養護醬鹵汁的路上,在餐廳工作10多年的廚師長遭遇車禍,被送進ICU。

好在,這位廚師長現在已脫離生命危險,進入正常的治療期。但對阿莉餐廳經營者阿利來說,除了要麵對廚師長車禍帶來的灰心,還有疫情結束後的餐飲業市場變化。

他說, “不主做外賣,意味著無法迎合新的需求,一旦迎合外賣邏輯,意味著改變一些傳統烹飪料理方式。

從生意角度來說,現在結束餐廳可能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從情感角度,我還是覺得,應該再堅持一下。”

以下是阿利的講述。

一家25年的社區餐廳

阿莉餐廳1997年就開了,我家長輩開的,到2012年,長輩準備退休,已經開了十多年的店,直接關了也可惜,那就由我嚐試繼續經營。一轉眼,已經快十年。

 

阿莉餐廳招牌

我記得,餐廳剛成立時,隻是一個小門麵,麵積一百平米。當時,棗陽路上有兩個比較有名的點,一個是華東師範大學的老校區,另外一個是上海的長風公園。在上世紀90年代末,這條街是著名的黑暗料理一條街,一共三層,一層是地攤,二層是流動小推車,三層才是飯店,每天人山人海,晚上還有夜市。

後來隨著城市管理規範化,黑暗料理一條街開始整改,我們把鄰裏的鋪子一點點租下來,最大的時候,占了5個門牌號,擴張到差不多600多平。那也是我們最大的一次轉型。

當時做這家餐廳,客群主要是兩塊,一塊是華東師範大學的學生,一塊是來逛公園和夜市的人。直到現在,我們店還經常舉辦華師師生的校友會,參加者年紀最大的一次,都是80歲的老人,他們讀書的時候還沒有阿莉餐廳,但60歲之後,聚會就一直在阿莉辦了。

 

棗陽路後來幾次整改,夜市消失,華師主校區也搬到了閔行區,這條路上的老餐廳就漸漸消失了,隻有阿莉餐廳留到了今天,慢慢被附近居民認知為一家社區餐廳。

2012年我接手時,店裏供應的菜品有三百六十多道,主要是當時流行的海派餐飲文化,就是上海本幫菜加上所有的外係菜。當時我還是餐飲門外漢,300多道菜完全看不懂,所以一直在精簡,最後隻保留了核心的菜品,到現在,隻剩下一些上海的傳統老菜,如響油鱔絲、紅燒肉、蟹粉菜,包括上海的夏日時令老菜,糟缽鬥等等。

 

糟缽鬥係列菜品

餐飲是食物跟人的溝通,以鱔絲為例,這道菜講究食材新鮮,猛火滑炒。剝鱔絲是門技術活。十多年來,幫我們供應鱔絲的也從中年人變成了老太,她每天早晚各送兩次鱔絲過來,幫忙把鱔絲滑好,再回去。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因為食材而建立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作為老餐廳,我們不太願意用半成品或者料理包。這裏就說到我們的廚師長黃廚了,我們叫他鳥叔,還以鳥叔的名義,建了微信號,到現在,已經加了2000多人,大都是老顧客。雖然餐廳菜單上的菜越來越少,但一些老人有固定的口味和需求,可以在微信上跟我們講。即使是我們十幾年前做的東西,隻要現在能做,就會幫他們做。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生意形態。也算是對於老東西的傳承。

 

《媽媽,晚餐吃什麽?》劇照

除了老客戶,我們也有很多老員工,工作5年以上,形成長期勞動合同的就有11個,最大的已經 51歲,今年正式退休。在這家餐廳,他們的工作跟生活形成了一種慣性。甚至有一些員工,剛來時孩子還很小,現在已經大學畢業,讀書時還來店裏做暑假工。所以我們已經像家人一樣。我覺得這一切其實都是食物跟人之間的一種緣分。

廚師長和他的老鹵

接手餐廳的這10年裏,疫情算得上是我們遇到的最大危機。上半年封控兩個多月,我們也不是保供單位,連家門都出不去,沒有任何辦法自救,是全虧損狀態。

到5月底,終於接到6月1日複工的通知,本來還有一點激動,但複工之後才知道,隻能做外賣,不能堂食。但我們這種店,做的是老本幫上海菜,講究現炒,時間很慢,而外賣是希望你夠快,尤其外賣小哥,正常跑兩單的時間,到我們的訂單,隻能跑一單,所以疫情前,外賣也僅占我們營業額的5%。

現在疫情來了,我們還是不想違背初衷,改變方式做預製菜,再加上我們的客戶以社區周邊的中老年人為主,沒有點外賣的習慣,所以我們最後還是堅持等待堂食開放。

 

《天空餐廳》劇照

不過既然已經開工,我們還是希望安排員工做一些事情,畢竟大家那麽久沒有工作,生計也是問題。所以我們開始實行輪班製,每天給附近老顧客做一些打包餐品,保持餐廳的基本運轉。

一旦開始正常運營,存在店裏的老鹵就要解凍。作為一家主打上海老本幫菜的餐廳,鹵跟醬是我們的特色,但鹵是需要養的,比如,定期攪拌、定期清渣、定期往老鹵中加入新湯等等。因為鹵裏要保持可遊離氨基酸的比例,使其保持風味和鮮度,同時要殺滅菌群等微生物,否則就就有壞掉的風險。

但老鹵的養護沒有所謂的標準,分寸感就全靠廚師自己把握。在一些日本餐飲故事裏,你會看到一些老師傅說他手上養的一鍋醬或鹵有60年的曆史,就是類似情況。疫情期間,我們是把老鹵凍起來保存的,雖然風味有損失,至少不會壞掉,所以老鹵解凍後,就需要重新養護(不過老鹵也不能反複上凍解凍)。鳥叔不放心其他人去動他的鹵,平時都是自己去養,哪怕某天不是他值班,他也要跑到店裏看一下他的鹵。

 

《小小雜食鋪》劇照

6月15日,就是在來店裏看鹵的路上,鳥叔出了交通事故,顱內出血,住進了ICU。他今年45歲,已經在店裏工作十多年,是我們的第三任廚師長。鳥叔早年間從外地來上海,拿到了上海戶口,全家已經在此定居。在熟悉的人眼裏,他是一個大大咧咧不失風趣,中年發福有著啤酒肚的小爺叔。

從私人層麵來說,我們有非常好的交情,就像親人一樣,他昏迷不醒,也讓我變得很灰心。對餐廳而言,我們失去了一位統籌者。餐飲業的特殊性就在於,雖然規模不大,但很像一個工廠,需要將無數個細微的事情統籌在一起。所以廚師長的角色非常重要,他不在,日常的經營都受到了很大影響。

現在,基本上是我在頂替他的工作,和他的副手一起協調,盡量保持餐廳的正常運轉。但還是會有顧及不到的地方,比如,我們有一款叫紅燒大腸的上海菜,賣得非常好,鳥叔有自己特殊的做法,他會先用鹵汁去鹵大腸,鹵完之後上大灶台用醬汁翻炒,雖然我們知道怎麽做,但做出來的味道沒他好,尤其現在是夏天,我們處理大腸還蠻痛苦的。

 

《最後的食譜:麒麟之舌的記憶》劇照

不斷減少的菜單

除了鳥叔的意外,給我們餐廳帶來了很大的損失,其實外在環境也在變化。

上海是6月29日正式開放堂食的,我們店一共26桌,平時至少有一輪客人,但疫情後開放第一天,我們隻接待了不到10桌客人。前兩天好不容易有點起色,昨天(7月3日)我們後麵的小區成為中高風險區,有些訂桌的客人又退掉了。我們自己今天中午還在聊,要不要也暫停一下,萬一突然被封在店裏也不太好。

算一算,開放堂食到現在,我們大概隻恢複了20%的客流。疫情以來,兩年前的2020年初時逢春節,我們備了二十幾萬塊的食材用作顧客預定的年夜飯,但年夜飯全部取消了,除了在門口賣掉了一半,其餘全損失了。後來兩年裏,上海的疫情相對平穩,有一次周圍出現密接,社區通知我們,周末暫時不要營業,但時間很短,我們的客源又非常穩定,所以雖然有影響,但從來沒有失去信心。

 

阿莉餐廳內部環境

但這次不一樣,6月複工之後,我們比四五月份更加痛苦,因為我們的業態不太適合做外賣,而員工還是要赴崗,這意味著我們的成本在增加,虧損更多。況且我們的老員工多,人力成本更高。其實,疫情期間,我們就在工作時間上盡量優化,照顧員工們的第二份工作。我想,在未來,上海跟北京這樣的大城市,可能會越來越像日本東京、美國紐約那樣,生存的成本越來越高,一份工作變得難以養活自己。

增加的成本,還有菜價。現在上海的批發市場基本都沒開,我們采購隻能去菜市場。但菜市場的菜價跟批發市場是兩件事情,舉個小例子,我們有一道醬油河蝦,屬於上海家家戶戶都會做的菜,也是店裏賣得最好的,基本上10桌裏有5~6桌都會點。但菜市場的河蝦啥采購價呢?今天95塊錢一斤,明天85塊一斤,到周末變成120塊一斤,而以前批發市場是賣45塊錢左右一斤。這盤菜的價格我們現在加了10塊錢賣,要不然連工本費都要賠進去。

 

阿莉餐廳的醬油河蝦

往年這個季節,我們還會供應浙江三門的青蟹,它的質量比較好,上海批發市場就可以買到,但現在批發市場不開,要的話,隻能從三門那邊直接寄,成本很高不說,不能準時到達,還會影響品質。還有,以往每年夏天,我們都會供應雲南的甜筍,但現在順豐走不了,其他物流6天才能到,打開已經全部壞掉,所以也不得不下架這個菜。

 

一些直送的新鮮蔬菜,我們也隻保留了兩三個基本款。但基本款的材料也受到影響,比如響油鱔絲,是我們店裏賣得最好的菜之一,之前我們的供應商老太給的是興化的鱔絲,但現在她也很難每天準點將貨送到店裏。包括我們的幹絲,之前用的是揚州的,現在也隻能用普通的幹絲替代。

如今,我們已經將保質期短的食材,如河鮮停掉了,除非客戶預定,保證當天采購當天消化。我們的魚缸,今年到現在還沒開。一些比較昂貴的菜,則是直接不做了。各方各麵影響下,現在整本菜單上,可直售的隻剩1/3左右,剩下的就是預定。好在這次疫情之後,人跟人之間變得互相體諒,客人也非常能理解我們隻上1/3的菜,這讓我們很感動。

 

《東京大飯店》劇照

除了虧損,還有所有的疫情防控常態化和市場消費信心不足的影響。我有不少餐飲的朋友,其中不乏連鎖餐廳和網紅餐廳,我能從他們那裏感受到,這一次不像兩年前,市場還是相對謹慎的。我們這邊的感受則是,直接從路上進店的客人變少了,越來越多的客人都習慣先打個電話問一下。

對於我們這種老餐廳,不主做外賣,意味著無法迎合新的需求,但我們覺得,一旦開始迎合外賣平台的邏輯,意味著改變一些傳統烹飪料理方式。事實上,我有自己的主業,阿莉餐廳經營到現在,從生意角度來說,現在結束餐廳可能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從情感的角度,我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應該再堅持一下。

 

多種原因交織之下,我之前其實是比較灰心與無奈的,好在現在廚師長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進入正常的治療期。接下去,我希望將餐廳做成一個社區小集市的概念,把我們的基礎醬料、熟食涼菜以及新鮮的特殊食材,進行零售,供應給社區的居民,帶回家就可以快速料理。這也算是在一點點克服困難,增加信心,尋找未來發展的可能性吧。

(文中部分圖片來源於受訪者。應采訪對象要求,阿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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