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買了一隻新皮箱,真的不知道她的錢是從哪裏變出來的?我將換洗的幾件直不籠統的衣服和床上必用品,以及碗筷和茶杯等一古腦地塞進皮箱裏麵,臉盆和洗漱用品放在網兜裏。媽媽還不斷地在旁邊提醒我,她說城裏的東西很貴,能帶的都帶上。媽媽說的有道理,我甚至連縫衣的針線和頂針都打包了。
我的雙手分別提著沉重的皮箱和網兜,媽媽的右手臂夾著被褥,左手拿著布袋子,裏麵裝滿了媽媽做的腐乳、辣蘿卜幹和炒熟的花生等,母女倆興衝衝地肩並肩的往河邊走。沿途遇到村民投來的羨慕的眼光,媽媽喜氣洋洋地同他們打招呼,仿佛前方有個美好的前程在等著她的女兒似的。
我們在河邊搭機帆船去了清河鎮,然後過江往大輪碼頭趕。
大概是下午四點多鍾左右我們上了江輪,為了省錢我買的是最便宜的散票,領著媽媽熟門熟路地直奔江輪的下層。裏麵的空間大但光線昏暗,我們下去時就已經擠滿了很多窮人,忙著在鐵地板上鋪席子或者是被褥。幸運的是我們來的巧,在靠裏邊的鐵壁旁放下行李,媽媽幫忙將被褥鋪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圍到處堆放著各種各樣的物品,甚至還有小販賣雞鴨用的竹編的扁圓形鏤空的簍子。
夜晚的江風從敞開的船舷邊 “ 呼呼 ” 地刮進來,吹得人心都涼透了。我的身邊伸手可及的都是硬梆梆的冷冰冰的鐵板。隔壁輪船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以及滔滔的江水撞到江輪上發出 “ 嘩啦啦一! ” 地水聲,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氣味。
我冷得牙齒打戰,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就往媽媽身邊擠,和媽媽說閑話打發時間。我小聲地告訴媽媽小蘋果有對象了,是在同一條街上開小飯館的。昏黃的燈光下,媽媽平靜地問:“ 是不是何老頭的獨生兒子?”
我吃了一驚:“ 媽!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 我怎麽就不知道呢 ?” 媽媽反問我一句。
該打!我怎麽就忘了媽媽是作了三十多年的基層婦女幹部?因此好奇問:“ 媽一!說說何老頭家的事吧?”
“ 何老頭曾經是國民黨的反動軍官。”
“ 這個小蘋果曾經告訴過我,說說我不知道的吧?聽小蘋果說何西從小就沒媽。怎麽回事啊?”
“ 何老頭的侄女兒不是嫁到我們清河來了嗎?他的侄女婿姓孫,就在鎮政府上班。記不記得冬天的時候,村裏的青壯年總是被派往色湖修堤壩?何老頭的侄女婿就是管這檔事的,那個孫幹部很會做人,有眼色。你叔叔是副鎮長,你嬸娘就和孫幹部的老婆也就是何老頭的侄女很熟悉。你表姑劉嬸又是那麽精明能幹的女人,小蘋果和何老頭的兒子談戀愛,她當然就會千分百計地打聽何家的老底,就像清河那樣拐了幾道彎,用不了半天你表姑都打聽清楚了,就隻瞞著小蘋果。”
“ 媽一!你說了半天,何西的媽媽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急死人了。”
媽媽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愛憐地說:“ 你這孩子就是性子急!你聽我慢慢地講嘛。何西的生母是漢口人,下放到我們縣城西邊的山區,也就是何老頭的老家何家灣。聽說何西的生母長得非常漂亮,剛來時還不滿十八歲,皮膚那叫白嫩,水蜜桃般粉嫩嫩的俏臉上能掐出水來。因為是省城來的小知青,被當地的政府照顧安排在何家灣的供銷社上班。
供銷社的領導是有家的中年男人,不到一年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將女知青的肚子搞大了。男人鬧著要離婚,男人的妻子不甘心,一氣之下向公安機關告發丈夫奸汙女知青。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啊,結果是那個供銷社的領導被法院重判,聽說不久後槍斃了。知青姑娘被供銷社開除了,挺著大肚子的她沒臉回娘家,實際上也回不去,後被何老頭收留了。再後來就是女知青生下何西後,得了月子病也S了。”
“ 原來是這樣!那何西知道他生母的事嗎?” 女知青的遭遇太慘了,我聽了心情不好受,為此抑鬱了好幾天。
“ 應該不會知道吧。何老頭在他侄女婿的幫助下,在我們鎮上的臨江路開小飯館。剛搬來的時候何西還小,好像是剛上初中。何老頭獨自養大兒子,不容易呀!”
我在昏暗中睜大了眼睛,想媽媽養大我也不容易啊。媽媽長長地歎了口氣,說:“ 有些男人真不是個東西,他們像畜牲一樣隻圖自己一時快活,卻不管女人將要承受的多大的痛苦和壓力。蘭兒!你在外麵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懷上孩子了,那真是摳都摳不出來的呀。像何西的媽媽,多好的姑娘啊,遭那麽大的罪,最後連命都丟了。唉一!”
說實在的我長這麽大,對男女之間親密的關係真的不太明白。上中學的時候老師發了一本生理學的小冊子,我翻了幾頁,發現裏麵有幾張不堪入目的人體畫,像是看一眼都有犯罪的恐慌,期末考完試後就偷偷地扔了。之後僅有的一點點女孩子應該知道的事情,也是從各種小說中似是而非地零零星星的自學,在實際生活中幫助不大。我隻是朦朦朧朧地覺得,和男人做了那個見不得人的事會懷上孩子。
如今媽媽的一席話嚇著我了,感覺自己剛才是操外人的心,荒了自己的地。我悄悄地摸著自個兒的肚子使勁揉,還在暗地裏掰著手指頭從百日恩之後數日子,驚覺 “ 好事 ” 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來,越思越想越心慌:肚子裏麵是不是已經有小人兒了?摳不出來了?本來我的煩惱就夠多的了,如今忽地一下又鑽出一件事來,叫我如何睡得著呢?
一會兒,我又想到自己此去開始新的生活了,一切重新開始,我也將重新做人,特別是做個符合父母殷切期望的人,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嫁給城裏人,做個賢妻良母。思前想後的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擔了一肚子的驚惶,躺在媽媽單薄又溫暖的身邊,也不知什麽時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江輪將我們母女倆一路平安地送到省城。
清末,湖廣總督張之洞創辦了湖北紡織、紡紗、繅絲和製麻,統稱為四局。辛亥革命後,以武昌裕華紗廠為代表的企業承租 “ 四局 ”,一度壟斷了全國紡織行業的半壁江山。在上世紀50年代前,武漢當時的紡織業非常發達,僅次於上海,居全國第二,令武漢人無不引以為榮。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前期,紡織業內曾有 “上青天漢 ”(上海、青島、天津、武漢)之說。
我工作的棉紡廠是在江南,工廠離長江隻隔著江堤壩,占地麵積大約三十四萬平方米,是在一九五八年六月份動工興建的,固定資產原值六千六百多萬,全廠職工包括已經退休的大概有八、九千多人。
在進廠的當天,托餘主任的福我被房管處安排住在廠裏的女工宿舍,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進了四人的一間房。麵對麵上下鋪的鐵床,房門看著和摸著都很結實,比起外省D城的建築工地沒門的棚屋不知好多少倍了。
媽媽和我在下鋪擠了一晚,說了半夜的知心話。媽媽千叮萬囑道:“ 蘭兒!你獨自在外麵,自己能做的事盡量不要麻煩別人。老天爺的事就順著點吧,比如刮風下雨了,出門要記得穿衣打傘,不要跟老天爺對著幹,光著頭就往外麵跑,天冷時也要記得添衣服。與同事相處嘴甜點兒,幹活手腳勤快點兒,要與人為善,多個朋友多條路啊。在廠裏千萬不要出風頭、露頭角,為人處事要謙虛謹慎,自然就少了許多煩惱。”
麵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我心裏其實很害怕,將媽媽的話牢牢地記在心裏,隔天媽媽放心地搭江輪回去了。
進紗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托天之福的我從泥坑裏掙脫出來,進城正兒八經的作了合同工人。離開了父母親,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自己熟悉的一切,我隻身來到陌生的城裏生活,雖說工作有了著落,但身心的安危和安寧從今以後都要靠自己,真正是有福自享,有禍自擋了。
(待續)
上集:

提醒網友們一下:第二部分:“那些年,追過我的男人們 ” 到此集結束了。
請看第三部分:打工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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