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剛下夜班的堂妹叫醒。我眯著眼睛望著窗戶外麵陽光燦爛,心想又是個好日子,說不定我也能沾上點好運,於是趕緊地爬起來,簡單地梳洗了一下便出門。
在紡織廠大門外的路邊,我胡亂地吃了一大碗湯粉醫肚,把忐忑不安的心收起來,將平日裏最好的一麵擺出來,空著雙手夾在一群上白班的人群中混進了紡織廠。我抱著好奇心進去, 隻因為彭強也是在紡織廠上班,不同的是他的工廠在江州。
平時膽小怕事的我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大著膽子走進了機聲轟鳴的紡織廠車間,從織布車間到粗紗車間再到棉條車間,竟然沒有人阻攔我。雪白的燈光下,盡管工廠外麵已經是深秋了,但那些紡織女工隻穿著單衣,戴著白帽子和係著白圍裙,在成排的機器之間穿梭般忙碌著。
想到自己在炎熱的夏季裏,彎著腰整天的站在水稻田插秧,上曬下蒸不說還被冷酷無情的螞蟥叮咬。再看眼前的紡織女工們看上去都很輕鬆地在屋頂下幹活,不受風吹日曬雨淋之苦,月月還有工資,我心裏真是羨慕的不得了,難怪鄉下人鑽牆覓縫地想進城當工人。
當我滿懷惆悵地走出粗紗車間的側門,看到右手邊有樓梯,便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原來是車間辦公室。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坐在麵對著門口的辦公桌後,長得慈眉善目的他正埋頭看著堆在麵前的資料,隻見他慢不經心的頭也不抬地問道:“ 找誰?”
“ 找工作。” 我硬著頭皮怯生生地回答。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後期,就是鄉辦企業招工都是有名額的,還要靠走後門才能進去。堂妹就是因為叔叔有門路才被招進這家棉紡廠,還有我哥也是媽媽人上托人才進了鎮上的化肥廠。今日的我竟然跑上門來自薦,簡直是吃了豹子膽。
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我,隨後 “ 哈哈 ” 地大笑起來,笑得眼鏡框都掉在他的鼻尖上。我被對方笑紅了臉,尷尬的用雙手搓著衣角,自己確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笑完了之後瞪大眼睛從鏡框上方看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了我一下,問道:“ 你是真的想來我們廠上班?”
“ 是真的很想。” 我看著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親切的語氣使我受寵若驚,也給了我一個不敢想象的希望。我在心裏不斷地求助頭上三尺外的神明眷顧:“ 老天爺呀!求求你幫幫我的忙吧?我已經是走途無路了。”
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頓時收起笑容,他沒有趕我走,隻是一言不發地拉開麵前的抽屜,將裏麵的一疊紙張抽出來攤放在桌上,一張張地翻找著。我一看這架勢頓覺灰心喪氣,心想人家現在正忙著呢,那有工夫管我的死活啊?
就在我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門外又先後進來幾個中年男女。戴黑框眼鏡的男人立馬站起來,手中拿著一張紙,和一位齊耳短發的精明的中年女人低聲嘀咕,中年女人邊點頭邊看我。我被她看得臉紅到耳根,低下頭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中間。
不一會兒中年女人出去了,臨走時看著我善意地笑了笑,這一笑鼓舞了我,心裏感到很溫暖,或者說看到了一絲希望:要是他們不收留我,她是不會朝我笑的吧。後來我才知道中年婦女是粗紗車間上白班的孫班長,那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是粗紗車間主任,姓餘。
卻說餘主任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手裏還拿著那張紙示意我走過去。餘主任將手中的紙遞給我說:“ 行了!你可以來我們的車間上班。這是招工合同表,你現在就填好它,然後你去工廠對麵的照相館,拍兩張一寸的黑白照片交給我。好不好?”
真是求之不得的好啊!天無絕人之路,我遇到貴人了,幫了我一個雪裏送炭的大忙。難怪宋江的外號是及時雨,世上有多少人盼著遇上貴人或者及時雨啊。此時此刻的我高興得淚眼汪汪,就像是沒有任何意見的機器人那樣,餘主任說什麽我都點頭,笑得更是合不攏嘴,又像是落海的水手發現了一塊可以攀附的救命岩石,而不隻是根救不了命的稻草。我看著餘主任反複地問了好幾遍:“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餘主任笑眯眯地點點頭。
世上還是好人多呀!不是所有的俠士都披著鬥篷在江湖上仗劍扶弱濟貧的。我當即擦幹眼角的淚水,歡天喜地的坐在餘主任旁邊的椅子上,如實地填了招工表後雙手遞給餘主任。興奮之餘我小心翼翼地謙卑地問:“ 我什麽時候開始上班呀?”
“ 你打算什麽時候上班呢?” 餘主任笑著反問我。
“ 我想先回家和父母親說聲,然後再回來上班。您看行嗎?”
“ 可以的唦!可以的唦 !” 餘主任爽快地答應了。
“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您!”
餘主任仔細地看完表格後放在他麵前的辦公桌上,和氣地囑咐我說:“ 給你一星期的時間,回來時將你的長頭發剪短,最好是剪齊耳的短發,紡織廠是不準女工留長頭發的。另外你回來後要先到我的辦公室報到,我好派人到房管處安排你的住宿。”
“ 謝謝您!”
我一腳踏出門外的時候心裏真是樂開花了,又回頭再次謝了餘主任,願世上所有的好人一生平安。
當我興高采烈地回到堂妹的宿舍,告訴她我將在粗紗車間上班。堂妹當即驚掉下巴,難己置信又不得不信。我趁機向堂妹借了錢,馬上去紡織廠對麵臨街的照像館照了相,約好一星期後去拿。然後急匆匆地趕到武漢關客運碼頭,買了當天傍晚去江州的船票。我在等上船的空隙,又抓緊時間去附近的理發店剪短了頭發。日落西山時搭江輪順流而下,真個是春風得意馬蹄急呀。
莫把窮人笑,窮人未可料。
他日運氣來,翻身上雲霄。
想到過幾天後我就開始在城裏上班,每月領著工資,終於有了出頭之日了,我高興得心花兒怒放,總算可以坐下來好好地收拾一下心情啦。我在輪船上的餐廳裏飽餐了一頓蓋澆飯,雖然有點兒貴,但我這回不想餓壞自己,我很快就有工資啦,可以像城裏人那樣敞開花囉。
晚上,我躺在四等艙的鐵架子床上,有枕頭有毛毯而且風也吹不著,太幸福了,簡直是幸福快樂得睡不著覺。同樣的天和地,同樣的江水和大輪船,僅僅隻隔了兩天二夜,我的人生就奇跡般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也不是村裏那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而是堂堂正正的紡織廠女工。我從未如此地感到活著是多麽美好,輪船上發動機發出巨大的噪音,如今成了我的安眠曲,美美地睡了一覺,做了一個久違的好夢,一晚上起碼笑醒了三回。哈哈!
江輪順風順水而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江州。我又回來了!雖然依舊是兩手抓把風,但我卻是滿心歡喜。抬頭隻見萬裏晴空,是那麽的藍那麽的高,灑滿大地的陽光是那麽的燦爛和溫暖。天無絕人之路啊,謝謝老天爺!
我的心激動得像頭小鹿似的在胸膛裏連蹦帶跳的橫衝直撞,迫不及待地下了輪船,三步並作兩步地沿著台階往江堤壩上跑。當我經過大輪碼頭的售票廳時覺得特別親切,恨不得上前抱住親一下。我仿佛看到郝妹站在售票廳的門外朝我豎起大拇指,仿佛看到我那個江州的情人也站在那裏笑眯咪地看著我。
我的嘴角帶著掩飾不住的開心笑意,連走帶跑地趕到附近的渡輪碼頭,馬上跳上船。為了節省時間,我還直奔渡輪出口的閘門邊守著。
渡輪一如既往地慢吞吞地斜著往對岸清河鎮駛去,把我都快急死了。終於要靠岸了,渡輪拉響了悠長的汽笛聲,歸心似箭的我在心裏抱怨渡輪是在浪費時間,我還嫌船工開閘門的動作太慢了。雙腳跨上岸,我在心裏又抱怨江水在秋季時水位下降了,差不多花了我近五分鍾才氣喘籲籲地爬上江堤壩。
我真是一路凱歌的連奔帶跑地橫穿清河鎮,直撲小鎮東北邊清河的小碼頭,跳上正要開的機帆船,拍著 “ 咚咚 ” 地跳的心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快到家啦!
總而言之,我的心裏充滿了喜悅,一路抱怨著一路歡喜著,還夾著一點點的遠慮。我恨不得一腳就跨進家門,恨不得背上生出翅膀飛回去,飛到那個讓我曾經是那麽痛恨的小村,飛到那個曾經讓我一秒鍾也不想呆下去的地方。我除了要迫不及待地想告訴爹媽帶回家天大的好消息,還有就是去棉紡廠上班前,我有兩件重要的事情要辦。
(待續)
上集: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棉紡。網圖)
花花終於讓蘭兒轉好運了!:0
可可早上好!我上班去了,回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