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分不解地問媽媽:“ 莫少爺怎麽就發瘋了呢?”
媽媽歎了口氣說:“ 造孽啊!好好的人突然就兩眼發直的胡言亂語起來,沒人知道為什麽。莫少爺自從得壞了病之後再沒有回學校上班,人都瘦成皮包骨頭了,大白天的將前後門關著在家敲鍋打碗,有時還會拿著燒火棍在家門口追著路人,不發病時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樣。”
“ 那野玫瑰呢?她如今過得怎麽樣?” 我想起從小一起長大爭強好勝的好朋友,那個一心想要過上好日子的姑娘,當初她是多麽的高興嫁給了吃商品糧的莫少爺。
“ 還能怎麽樣?一天天地往前混唄,混到一雙兒女長大成人就出頭了。”媽媽又唉地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如今野玫瑰的日子不好過啊!家裏上有老人要照顧,下有吃奶的兒子和年幼的女兒要撫養,同時要兼顧瘋瘋癲癲的丈夫,還要種地裏的莊稼,太不容易啦。”
父親也悄悄地告訴我一件事:“ 好奇怪啊!莫少爺瘋了後經常來我家的院子裏,一聲不吭地在花園邊的青石上坐半天。還有一天莫少爺竟直走進我家裏,直挺挺地躺在堂屋的餐桌下,就是以前你同你哥哥和莫少爺一起玩簸箕姑遊戲的那張老飯桌下,莫少爺是又哭又笑,拽都拽不起來。最後隻得叫莫少爺的父母親過來,幾個人合夥將哭鬧著的莫少爺給抬回家。”
“ 莫少爺的家裏人沒送他去醫院檢查嗎?”
“ 看過,據說花了不少錢。”
我聽了心裏特別的難受,曾經是那麽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為什麽就發瘋了呢?回家的第二天早晨,我去河邊洗衣服時冤家路窄,迎頭撞上莫少爺從河邊挑水回來。體型瘦過頭的莫少爺兩眼死死地瞪著我,這位曾經偷偷地塞給我兩頁字跡工整的情書的大學生,後來又當麵羞辱過我的人,如今嚇得我低著頭趕緊躲開。還有好幾次我看見莫少爺像學生時代那樣在他家房子外來回的轉,並朝我家院子裏伸頭伸腦的看。我不知道莫少爺那個大腦袋瓜在想什麽,但直覺告訴我必須盡快回廠裏去,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來呢?
回廠時自然又是去江州搭江輪,熟悉的大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人群從早到晚地忙碌著。在大輪碼頭的售票大廳裏,各個售票窗口同樣地擠滿了人,我現在有工作了並且月月有工資拿,不想虧待自己就買了四等艙,算是給自己一個晚上舒服的安身之處。我的心又躁動不安,睹物思人想到彭強,那個在我的心頭係著解不開的相思結,我沒有寫信告訴他回家鄉過節,也不知道他的近況。節日裏彭強大概是和他的妻女在一起過,我不願給他添麻煩,盡管我很想念他,盡管離他是這麽的近。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抬頭望著街邊榕樹上的小鳥,我真是羨慕它們不種也不收藏,整天快快樂樂地唱著歌兒。再看我自己,心裏有事時看什麽都不順眼,無事又胡思亂想的自尋煩惱,哎一。
江輪上的四等艙鋪位是不分男女,我的床鋪是在上層,下層是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個子不高。我在鋪位爬上爬下地路過他床前,他便仗著地利好奇地問我哪裏來?哪裏去?三言兩語的我便知道原來他是老鄉,老家就在清河鎮的西北邊,老鄉自我介紹叫小羅,在省城江南石化公司上班。
江南石化公司在我上班的棉紡廠的東邊,休班的時候和室友去附近的江堤壩上散步,望見下遊不遠處有一個高高的煙囪,不冒煙但冒著一團火,室友說那裏是江南石化公司,我無法想象自己沒見過的石化是怎樣了不得的公司。
年輕人的心裏也都有一團火,出門在外遇到同齡的老鄉會感到很親切。彭強對我來說是可望不可及,隻能放在心裏麵默默地想念。劉哥已經是遠處的驚歎號,已經翻篇啦,但他給我留下的陰影還未散盡。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羅是我在省城認識的唯一老鄉,看上去不像劉哥那樣嚇人,便毫不猶豫地留下地址,過了幾天小羅開始隔三差五地到廠裏找我。
小羅的個子比我矮一個頭,但他的知識水平比我高得多,大學畢業後在江南石化公司作技術員,據他說公司裏的待遇不錯,前景更是廣闊無比。可能是有張大學文憑墊在腳下,小羅對我說話的口氣總是居高臨下,我有些不服氣。想到自己的確是沒什麽文化,又特別羨慕上過大學的人,氣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真心的把小羅當成老鄉而不是男朋友,因為不敢高攀。至於小羅是怎麽想的,天知地知就我不知。
每次小羅來廠裏找我,總是立刻跑下樓和他去附近的江邊散步,唯恐怠慢了這位有文化的老鄉。有時坐在江堤壩邊的草地上,看著江上的風景閑聊,小羅懂得很多的事,多數時候是他在對我講課,而我對國事和天下的大事知之甚少,可想而知當時的我是多麽的無知和枯燥乏味。
有次小羅帶了一本 “ 醜陋的中國人” 給我看,哇!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自己好像是每一頁都對號入座的呀。我跟小羅說中國人其實長得不醜,有好人也有壞人。老鄉不屑一顧的和我爭辯,趕緊的閉上嘴巴,擔心在大學生的麵前說錯話,心裏更是懊惱自己跟不上老鄉的眼界。
小羅告訴我這本書的作者栢楊是如何了不起,激起了我想看書的熱情,心裏想著抽空去廠裏的圖書館看看。
我和小羅來往了兩個多月了,他從沒有請我看電影或者吃飯,一起逛街更是沒有,那時候我們廠裏的電影票是一毛五分錢一張。小羅的錢包對我是捂得嚴嚴實實,對我的感情也是藏而不露。我也沒敢指望小羅給我驚喜,他能來找我玩就已經是看得起我了,心裏想著不能總是去江邊吹風,那天休班請小羅去廠裏的電影院看電影。
嫁人是終身大事,我當然要仔細地挑個好的。我去商場買件衣服都挑半天,何況是要和男人過一輩子的,能不上心麽?小羅對我不冷不熱的態度也不抱怨,反正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時間。
卻說有次小羅破天荒地地給我送來二十個臭雞蛋,說是他公司發的。雞蛋真的是變味了,隔著蛋殼都能聞到,要是母雞見了恐怕都要捂著鼻子跑。小羅送我臭雞蛋是啥意思呢?我沒什麽文化,腦子又笨的想不通,加上嘴饞舍不得扔掉,敲破蛋殼後揀氣味不那麽難聞的、顏色稍微好看點的蛋黃,用室友的煤油爐煮荷包蛋,和室友趁熱吃了,蛋味十足哩。
不一會兒我的肚子開始熱鬧起來了,古嚕咕嚕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可能是吃多了,我捂著肚子蝦米似的卷曲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叫,差點跟車間請病假,有點兒得不償失。室友的臉色也很難看,但她比我扛痛得多。
周末時小羅又來找我,並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公司玩。我恰好倒班,很想去看看高高的煙囪裏日夜噴著火焰的地方會是個什麽樣子,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擔心去石化公司碰到小羅同事,為了不丟老鄉的臉折返回宿舍,換上最好的衣服並用心梳妝打扮了一下,還在嘴唇上抹上廉價的口紅。
小羅每次來找我的時候從不帶禮物,除了臭雞蛋,因此我也就心安理得的空著雙手去他那裏。隻是沒想到自己這一去,受了一肚子的氣回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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