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
My Lord: Please help me keep my eyes on you! Please help me be thankful!Amen
我從蘇杭旅遊回來後，家裏已經是鍾馗開飯店——鬼都不上門了。村裏那個好吃懶做又年近四十歲的老光棍，就是小時候曾經在生產隊的打麥場上把我嚇得半死的劉二，竟然托人上門求婚，說他願意接受我。真是豈有此理！不滿二十歲的我已經嫁不出去了嗎？更何況我和周寧的婚事並沒有斷幹淨，還吊在半空中呢。
我們村不大但密密麻麻地住滿了人，就像媽媽說的那樣：每個坑裏都有蘿卜。連接前村之間的是一眼能看到頭的棉地，與後村也隻隔著一口魚塘，村與村之間雞犬相聞。前後村的小姑娘在自家的後院裏尖著嗓子唱采茶歌，我們村裏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媽會唱采茶戲，又因工作關係認識她的人很多。我父親曾是村裏多年的老會計，二胡也拉得非常好。村連著村，巴掌大的地方又擠滿了人，隔牆還有無數的耳朵，知道我家大門朝那開的人數不勝數。我在村裏的名聲不好，沒有為父母親爭口氣，相反卻讓他們在鄉親們的麵前抬不起頭。父母親原本是一心想著望女成才，如今隻剩下望女成人的心願了。
與我同齡的姑娘們誰不是老老實實地扛著鋤頭下地幹活？誰不是規規矩矩地在家裏練習三從四德呢？又有誰像我這樣隔三差五的往外邊亂跑？父母親掩飾不住對我的失望，使得我的任性和不守婦道越發刺眼了，而我竟然還厚著臉皮在家裏出出進進的。
地裏的莊稼差不多都收回來了，漫長的冬天即將來臨，不久之後我又要代父 “ 從軍 ” ，跟隨著村裏的人去色湖邊修堤壩。我不甘心自己的未來隻是日複一日地重複過去的生活，重複著媽媽和奶奶曾經走過的路，我得為自己尋找出路，餘生過上和長輩不一樣的生活。隻是我心有餘而力不足，能夠幫助我的唯有彭強，因此心情很煩躁。外麵的世界實在是很精采很吸引人，我每天都在糾結著要不要去找彭強？要不要去江州上技校？以及如何麵對自己的良心？
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哥哥，還在鎮上化肥廠上班的他大概也聽到關於我的謠言了。不過二歲多的侄兒小源倒是經常見，差不多每天一大早嫂子將小源送到我家，直到傍晚才接回去。
在一個陰沉沉的早晨，調皮的小源在我家院子裏追著蝴蝶玩。當我從河邊洗衣服回來，吃驚地看到小源正在花園裏將五顏六色的菊花用小手揪下來，扔得滿地都是。我快步走過去，揚起巴掌作勢要打他的屁股。我的巴掌還停在半空中，小源仰起小臉，嘴巴一癟就哽哽咽咽地就哭起來。我哪裏舍得打小源啊，當即蹲下來哄他。
倒黴的是嫂子剛好路過我家院門口，看到小源在哭就怒氣衝天地衝進來。糟了！又捅破了天。嚇得我趕緊站起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嫂子這下仿佛是撿到 “槍 ” 了，馬上舉起來猛烈地向我開火。大喊大叫的罵聲頓時撲麵而來：“ 不要臉的東西！你竟敢把我的兒子打哭了？” 伸手當胸用力推了我一下，並指著我的鼻子大罵道：“ 你個賣B的！你的手別弄髒了我的兒子。臭婊子！我兒子這麽小，哪裏得罪你了？不要臉的臭婊子！成天在外麵找野男人，老娘的臉讓你丟盡了。你也不拉泡尿照照自己，還有臉活在世上，要是我羞都羞死了……”
我被嫂子罵得冷汗直流，就像是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被人當眾扒下來似的難受，內憂之餘此時此刻的外患又給了我沉重的打擊。
院門口馬上聚了一群看熱鬧的閑人，嫂子的話如同一把尖刀戳進我的心窩裏，又像是掐住了我的七寸。我羞憤難當，罵人的話在舌尖上亂蹦亂跳的卻說不出口，又想藏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末了卻是掩麵痛哭著進屋，迎麵撞見媽媽從廚房裏慌慌張張地跑出來。
媽媽情知不好，急切地跑到院子裏，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 “ 撲通 ” 地一下跪在嫂子麵前，雙手合十拜菩薩似的求她：“ 求求你別罵了！別罵了！蘭兒她還要活著見人哪！你就放過她一回吧？算我求求你了！”
嫂子不理媽媽，不依不饒地指著逃進屋裏的我高聲地咒罵道：“ 呸！不要臉的臭婊子！爛泥巴扶不上牆的騷貨！也不拉泡尿照照自己，你就是被扔到大街上都沒人要，還嫌棄別人，怪不得被男人甩了。現在又不知好歹的想攀城裏的男人，蹬鼻子上臉的巴結著給人家做小老婆。臭婊子！你都不值我兒子的一根小腳指頭，我兒子的一泡屎都比你幹淨！在外賣B還當我不知道，我的臉都讓你這個臭婊子丟盡了，虧你還有臉活在世上，要是我早就去跳河了。不要臉的騷貨！做了這麽多的醜事，還有什麽麵目見人？趕緊的一頭撞死算了！”
恨風一吹而過，恨地沒有窟隆鑽。
接下來是 “ 啪啪 ” 地巴掌聲， 夾著嫂子的罵聲： “ 你這個不爭氣的孩子，打不過人家就不能咬她一口嗎？”
小源可能是被打痛了，也許被嚇著了， “ 哇哇 ” 地放聲大哭起來。
我躲進自己的房間裏，肚皮都氣破了，雖說沒有潑婦的行為，卻有潑婦的欲望，恨不得將嫂子的嘴巴用線縫住，恨不得跑出去將嫂子罵我的話都還給她。要是在從前，我恨不得有十張嘴來為自己的冤屈辯解，如今隻能默默地承受著自作的孽，因為心裏有鬼啊。自己從前做過的事，以及有的和沒的事情，又被人在青天白日之下當眾提起和無情的鞭撻。我一直都想做個好姑娘，也一直在努力，到如今是誰把我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媽媽的跪求阻止不了嫂子連串的罵聲，可能是擔心我的死活，跑進屋的她看到我在收拾行李，頓時嚇得半死，仿佛我會一去不返似的。媽媽順手關上房門，又上前關窗戶，甚至連窗簾都拉上。媽媽轉身抓住我的手說：“ 蘭兒！你今天哪裏都不要去，要走明天走吧？蘭兒！我的蘭兒！你好命苦呀！”
媽媽說著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為我的苦命，為她自己日夜為兒女操不完的心、無能為力時的絕望而痛哭。
我淚眼汪汪地看著淚流滿麵的媽媽，看著不到五十歲的媽媽瘦削的臉上橫七豎八的皺紋，看著媽媽黑發中夾雜著大量的白發，低頭撫摸著媽媽如老樹皮一樣枯幹的雙手。媽媽的每個指甲因長時間浸在冷水中、以及長年累月地操勞而變色和變形。（我後來在網上看到，從指甲的形狀可以斷定人的胃部有重大的疾病，可惜的是知道的太晚了 ）
我將臉埋在媽媽粗糙的雙手裏，心痛到窒息。對不起！媽媽！是我連累了您！您辛辛苦苦地把我撫養長大，而我卻帶給您那麽多的痛苦和煩惱，這愛的代價太大了，太沉重了。媽媽啊媽媽！人生這麽艱難，你為什麽還要生下我呀？
外麵斷斷續續地傳來鄰居勸架的聲音，小源的嗚咽聲，還有嫂子婊子長婊子短的罵聲。大概是有鄰居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將嫂子拉走。外麵暫時平靜下來，而我的心情卻是再也靜不下來了。
作風正派、勤勞、善良、樸實和節儉，是鄉下對好女人最基本的要求。尤其是生活作風，對未婚的女孩來說就是決定她嫁個好男人的前提條件之一。幾段感情差不多耗盡了我全部的精力，再加上與嫂子之間的關係惡劣，我的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傷害，眼看著流言蜚語就像眾人不斷地往一堆火裏添加更多的柴那樣越燒越旺，越傳越邪乎。而且不管我是下地幹活還是去河邊洗衣服，村裏的婦女個個都像福爾摩斯，都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眼看著我的名聲已經徹底的臭大街了，別說嫁人，自己都不敢娶了。
當我好好的時候，大家都對我好。當我壞的時候大家都壞，人生就是這麽殘酷無情。
全村，不！全世界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歎氣，在流眼淚，周圍的一切都讓我感到心寒。我不能總是一退再退、退無可退的躲起來，不能總是藏在無人的角落裏獨自哭泣。我心裏明白如果不改變現狀，此生隻能活在別人的眼裏，不久的將來恐怕也會死在了別人的口裏。
忍無可忍時不須再忍了，我自己作的孽自己承擔。嫂子的話罵痛了我也罵醒了我，終於睜大了眼睛看清現實，並鼓起勇氣去麵對它。我需要活在溫暖的有人情味的地方，也許他鄉有我想要的生活吧。隻有咬著牙活下去才有機會翻身，隨別人說我是蕩婦也好，是婊子也罷，我必須盡快地打定主意，給自己找到出路，也為媽媽爭口氣。
（待續）
上集
五月花的語言對話寫的鮮活，讚！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