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住旅店,我心虛地掏出自己的身份證明,上麵詳細的農村地址讓我在人前抬不起頭。那時候的鄉下是非常貧窮和落後,那時候的我最渴望的是自己的身份證上登記的住所是某市某街某巷,而不是某縣某公社和某村。幸好住在招待所的人包括前台服務員都是色湖農場的人,不用太擔心被人看不起和聽不懂自己的土話。
我被安排住在招待所的三樓,四人住的客房裏麵已經住著兩位中年婦女,她們都是從色湖農場來省城出差的。我對招待所裏的一切都感到無比新奇,隻是洗澡時茅塞到不知如何使用熱水器,又不好意思問人,鼓搗了半天才搞明白。
當時正是七月的上旬,因為長年下地幹農活,我的皮膚呈小麥色,與城裏人的白皮膚形成鮮明對比,一眼就能看出我是鄉下來的村姑。還有自己那土得掉渣的口音,搭配著身上穿著鄉下土裁縫做的衣服,以及滿是老繭的雙手,這一切總是讓我在城裏抬不起頭,感覺自己從頭到腳就是土得掉渣的鄉巴佬,其實人家城裏人什麽都沒說,是我自己想不開的先氣短了。雖然手上長繭子並不丟人,父親曾說過:如果一個人手上有繭子,就知道他是個勤勞的人。
除了對自己的身份和膚色感到很自卑,我還擔心出門逛街走丟了,於是站在招待所的門口看路人。後來發現根本就沒人注意我,也沒人管我,膽子便開始漸慚地大起來。
周叔他們都出去了,也沒人告訴我他們到底去哪裏?我在招待所裏的吃住都不用掏錢,媽媽悄悄地塞給我的零花錢老在口袋裏慫恿著我:“ 城裏這麽多的好東西,把錢花出去呀!把錢花出去呀!” 哎喲!連鄉下來的零花錢都想留在城裏哩。
我用心記住了招待所的門牌號碼,以及附近建築物的外表,小心翼翼地從小巷子裏走到大街上的人行道邊上,興奮地看著眼前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果然是見到大世麵了。然後我又東張西望地順著繁華的街邊往前走,沿途經過無數的店鋪。有時候我站在繁華的街口,好奇地探頭望著路邊幽深古老的小巷,感覺自己像是站在古城近五十年的時光隧道裏。
大城市的車輛多,商場多,人更多,我擔心走錯一個路口會被迫城市一日遊,因此邊走邊記住路邊醒目的建築物,或者是有特色的商戶招牌。街道很寬,但還是有很多的車輛首尾相連的擠在一起,街上的遊人摩肩擦踵的。為防止小偷,我將肩上背著小挎包牢牢地攥在手裏,手心都握出了汗。
商店裏堆成小山似的五花八門的商品看得我眼花繚亂,眼睛忙到不知道該先看哪一個好。再看那些買東西的城裏人,他們的口袋裏好像裝著永遠也花不完的錢。
小時候附近色湖農場的總場部,在我的眼裏就是人間最熱鬧和最繁華的地方。住在場部的人,特別是年輕的姑娘們一個個長得白白胖胖的,不用戴著草帽和挽起褲腿下地幹活,她們家裏的人天天拿錢買米買菜和買大魚大肉吃,附近還有圖書館和電影院,那時讓我看了非常的羨慕。
後來父親帶我去江州,我便以為是見了大世麵了。驚歎城裏的人住在洋房裏,逛寬敞明亮的大商場,進美味的大飯店吃飯,看上去比農場部的人還要幸福,我的心裏更是羨慕得不得了。
再後來我去外省投奔玲姑,實指望在玲姑的幫助下在城裏找到出路。那時候的我經過省城時那有心思看周圍的風景啊?隻顧著慌慌張張地埋頭趕路。去了外省的城市都不知道鬧市怎麽個鬧法,也沒有人帶我去逛街,匆匆忙忙地趕過去又稀裏糊塗地趕回家。
如今當我再次雙腳踏上省城寬敞的大馬路,睜大眼睛看到世界真的很大,大到我無法想象原來有這麽多的人生活在幸福的環境中。此時此刻的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井蛙,才知道現代文明離我們村是何等的遙遠,就是大街邊賣冰棍兒的小販都讓我羨慕。
鄉下人是真苦啊!烈日曝曬下站在水田裏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插秧,在淒風苦雨中耕田耙地,在炎熱的盛夏裏彎腰曲背地割穀,在陣陣秋風中撿棉花,手背被棉殼劃破無數條血痕……。隻有種過地的人才懂得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義。
城裏人看上去是多麽地幸福,長得白白淨淨的女店員坐在店鋪裏數著錢,吊在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呼呼地吹,而且城裏人在周末都不用上班。特別是城裏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逛街的姑娘們,個個都像仙女似的步伐輕快地在街頭漫步。
滿街的紅男綠女看上去都是那麽的又漂亮又自信,再低頭看看我自己:綁著兩根齊腰的長辮子,又不施脂粉,身上穿著做工粗糙的廉價衣服,腳下半新的白色塑料涼鞋空前絕後的土氣,開口說話讓城裏人皺眉頭和翻白眼。這樣那樣的一比較,我便自覺地側身靠牆邊走,免得擋了城裏人的路和討人嫌。
當我走到街道盡頭的十字路口,看到路邊有個很大的廣告牌,紅通通的很刺眼,仔細端詳了一下才看清是電影 “ 紅高粱 ”的廣告牌 。那時候的我剛從閉塞的鄉村裏出來,沒看過也沒有聽說過電影紅高粱的故事,隻是覺得紅高粱長得不如向日葵好看,味道也不如米飯好吃,總之難看又難吃。
撲麵而來的高樓大廈氣勢磅礴,寬敞的漢陽大道上無數輛車象漏網之魚一樣飛馳而過。過馬路的紅燈亮了,司機們小心翼翼地在十字路口互相試探著往前行,車流緩慢而雜亂。那些行人無視紅燈,成群結隊地橫穿過馬路,讓人看得提心吊膽。
城裏的繁華使得我的眼睛不夠使,也不敢冒險繼續往前走。人家城裏人不嫌我窮酸,我也就不嫌它車多人多,隻是擔心走錯了方向會迷路,於是往回走。不過我是從對麵的人行道往回走,因為那邊的時裝店裏漂亮的裙子吸引了我。興衝衝地進去後,我才發現那些漂亮的時裝貴得跟鑲了金邊似的,一件衣服的價格能買條牛。
雖然我的口袋淺,錢包癟,但我卻有花不完的時間,就像老鼠掉進了米缸裏似的,我好奇地在沿街每家店鋪裏都逛了一圈。商店裏有賣的確良花布和絲巾的、有賣本地特產的點心和糖果、還有賣玩具的等等。
後來我在一家時裝店裏又看上了一件乳白色帶花紋漂亮的短袖連衣裙,一條同色的腰帶。我首先看了一眼連衣裙的價格,這回沒有被嚇跑,因為手裏有爹媽給的零花錢足夠壯膽。
我小心地將衣架上的連衣裙放在胸前比劃了一下,那個時候的我都不知道店裏可以試穿衣服,更不知道有些時裝店可以討價還價,我隻是擔心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家鄉話說出來讓城裏人看不起。因此人家說連衣裙子是多少,我就一分錢也不少地交上去。
在店員的示意下我到收款台付錢,收款員撕下一張發票交給我,另一張發票則夾在離地近二米高鐵絲上的活動夾子裏,店員用手一推,夾子就 “ 嗖 ” 地一聲滑過去了。那邊的店員收到發票後將連衣裙遞給我。這一番操作簡直把我這鄉巴佬看呆了,城裏的人好聰明啊。
我滿心歡喜地拿著新衣服往回走,一路上看什麽都覺得順眼。回到旅店後我就迫不及待地換上連衣裙,簡直就像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心裏的那個美呀高興得半天合不攏嘴,這是我第一次在商店裏買衣服,有錢真好啊。
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出門在外的我切身地感受到與陌生人打交道時,他們大多數是先敬羅衫後敬人。
陌生的省城沒有人認識我,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人給我臉色看,更沒有人給我氣受。每天起床後我要做的事吃喝玩樂,連碗都不用洗。出門逛街,街頭巷尾到處都傳來震耳欲聾地男人的吼聲: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
往前呀走,莫回呀頭……
還有港台情意纏綿的情歌,歌詞唱到人的心裏麵去了,我的耳朵都忙不過來。省城的繁華景象令我過目難忘,從此在心裏麵埋下了想做城裏人的種子。
(待續)
上集:
“好久沒來得及讀五月花的小說,一進來就是生動的鄉土氣息,一如既往的喜歡。”
~~~好高興看到蘑茹到訪留言鼓勵!問好蘑菇!
“看你寫像“老鼠掉進了米缸裏”,哈哈哈,我正想說你描寫的讓我想起那個城裏老鼠和鄉下老鼠的童話故事。”
~~~~~~哈哈!蘭兒就是那隻鄉下老鼠呀:)
“ 那時候的城鄉差別是視覺刺激,現在就更深層了。”
~~~就是。希望總有一天政府能夠解決城鄉之間的差距。
“ 希望蘭兒夢想成真!”
~~~多謝曉青對蘭兒的祝福,問好!
“ 她親戚(湖北天門)的男孩子很多都找不到老婆。”
~~~哇一!是不是女方要的彩禮太多了?我老家的男孩想要結婚,除了有房有車還有給女方幾十萬現金,很嚇人。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聽見身後剛關上的車門就啪地打開,七張八嘴的傳來“無奇”的叫聲,中間有個聲音在說”到對麵去乘。”我才恍然大悟地明白自己上了反方向的車,後來到了店裏開口說話就有點不自在怕自己說的話人家聽不懂。哈哈,那是第一次到上海出洋相。現在的農村人見的世麵不比城裏人差了。城鄉差別在縮小。城裏人的優越感也少了很多。問好花花!
居士早上好!是啊,城鄉之間差別巨大,希望不久的將來政府能消除這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