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八王後第一任：阿拉貢的凱瑟琳（5）
上篇說到，到1516年，西班牙的卡洛斯一世、法蘭西的佛蘭索瓦一世和英格蘭的亨利八世這三位年輕君主的連續即位再次改變歐洲的勢力平衡。世俗王權的崛起，不可避免地會削弱教宗權威。在宗教改革之前，歐洲各國所有的世俗案件和民事糾紛，包括國王和貴族的婚約、土地產權糾紛、莊園財產繼承、上至國王下到平民的道德操守，都由教會法庭（ecclesiastical court）審理。偏偏這三位新上位的國王都認為，自己王國內的世俗事務管理上，王權才應該是最高權威，理應淩駕於教會權威和諸侯權力之上；而學術界和普通民眾對羅馬教廷的不滿也日漸明顯。歐洲宗教改革的大幕即將拉開。
1517年早春，倫敦聖保羅大教堂的大門上被人貼了一張傳單，抗議國王和樞密院“給陌生人太多優厚待遇，這些陌生人帶進英格蘭的羊毛正在毀滅自己人”。到複活節這天，一個自稱貝爾博士（Dr. Bell）的人在聖保羅大教堂布道台上指控這些陌生人“搶走了我們可憐的孤兒的麵包”，呼籲“為保護自己人的利益，英格蘭人應該教訓這些陌生人”，這些“陌生人”指的是亨利七世在位時從弗拉芒語區的比利時/荷蘭蜂擁到英格蘭的羊毛紡織商，以及生活在倫敦商業區形形色色的歐洲商人。
4月30日夜晚，大約2000倫敦市民開始聚集，他們首先攻擊法國和弗拉芒商人的住家和車馬，然後衝進亨利八世宮廷秘書的家，威脅住在這裏的意大利商人。宰相沃爾西連夜調動京中貴族私兵和倫敦塔守衛驅暴。到淩晨3點左右，大約400人被捕，並立即以叛國罪入獄，其中13名要犯在5月1日被處以絞刑加分屍的極刑（Hanged, drawn and quartered，先被吊到還剩最後一口氣，然後活著被四馬分屍）。這就是英格蘭曆史上著名的“邪惡五一”（Evil May Day）。
剩下的囚犯在一星期後用繩子套住脖子，再被拉到西敏大廳（Westminster Hall）由國王親自審判。亨利八世坐在高高的審判椅上，仔細看了一圈，沉思良久，宣布全部處以死刑。
聽到王上的判決，宰相沃爾西雙膝跪地，請求國王饒恕這些無知的罪民，在囚犯們“仁慈、仁慈”的求饒聲中，亨利八世最後還是寬恕了他們，據一份倫敦史記記載，囚犯們“立即掙脫脖子上的套繩，歡呼雀躍”。這一情景當讓亨利八世聯想到以色列最繁榮昌盛時代的所羅門王，一個年輕但卻強勢而智睿的偉大君主。
然而，和王後凱瑟琳成婚8年至今，兩人卻隻有一個1歲半的女兒，繼承人問題的迫切性已經火燒眉毛。
雖說自古君王皆薄幸，世上很少有感情專一的國王，但亨利七世和他的王後伊麗莎白卻是例外，他們是史上著名的伉儷情深。亨利七世一生無緋聞，也沒有私生子，這除了老亨利的人品之外，最主要的還是伊麗莎白王後多產，雖然他們最後隻有四個孩子成年，但王室後繼有人。凱瑟琳就沒這麽好的福氣了，即便是她將寓意多子（籽）的石榴作為自己的徽標也無濟於事。
圖1：阿拉貢的凱瑟琳的個人紋章徽標
1518年11月凱瑟琳最後一次臨產，生下一個女嬰，是個死胎。
凱瑟琳六次懷孕是曆史上有案可查的次數，兩次流產，兩次死胎，一個男孩活了52天，隻有瑪麗這一個女孩活了下來，但還有沒有不被記載的流產，無從知曉。
從1509年結婚到現在，九年過去了，凱瑟琳已經33歲，亨利八世對凱瑟琳王後能否為他誕下男嗣失去信心，夫妻二人都被負罪感困擾，理由卻相去甚遠。
凱瑟琳覺得自己是因當年未阻攔父王母後促成亨利七世處死金雀花王室最後一個男裔沃裏克伯爵而被神降下懲罰；亨利八世則相信沒有婚生子是因為他和凱瑟琳的婚姻觸犯了神的律法。
《利未記》裏不是這樣告誡世人嗎：“不可脫你兄弟的妻子的衣服”（thou shalt not uncover the nakedness of thy brother's wife)，而上帝對犯戒者的懲罰就是“徒勞無益的播種”（ ye shall sow seeds in vain）。
1519年6月15日，亨利八世的情婦伊麗莎白·布隆特（Elisabeth Blount），昵稱貝絲（Bessie ）給他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這個孩子的順利出生讓時年28歲的亨利更加確信自己完全有能力生兒子，凱瑟琳和他之間之所以沒有男孩，完全是神的懲罰。
貝絲比亨利八世小8歲左右，是個溫柔大方體貼有加的美人，她父親是英格蘭中部施洛普郡的一名騎士，亨利八世1513年出征法蘭西時他是英軍中隊長，班師回營後通過軍中關係為女兒在宮中謀了個職位，成為凱瑟琳王後的侍女。
貝絲1514年成了亨利的情婦，亨利在倫敦東麵的埃塞克斯郡給她置了個鄉間別墅，孩子就是在這裏出生的。亨利八世給這個孩子起名叫亨利·菲茲羅伊（Henry Fitzroy），Fitzroy，昂格魯-諾曼式法語，意為“國王的兒子”（fitz=son, roy=king），這是歐洲君主給自己的私生子的預設姓。
孩子出生後，亨利八世給貝絲尋了門好親事，把她嫁給自己在軍中的親信，一名23歲的騎士，並將這位騎士封為男爵，以保障貝絲的社會地位和收入，貝絲後來和這位騎士生了1女2男，夫妻二人一直享受亨利八世的恩寵，貝絲的父親也被任命為施洛普郡的太平紳士（Justice of Peace，地方法官）。
亨利·菲茲羅伊是亨利八世一生中唯一書麵承認的私生子，亨利對這個孩子寵愛有加，除了王子名分之外，一應起居都同王子一樣，並指定宰相沃爾西負責小亨利的生活和教養。
但是，沃爾西告訴亨利八世這個孩子不能承大統，原因是議會一致認為，在亨利八世沒有婚生男祠的情況下，王位應該由與王位血統最近的合法男性繼承。在亨利七世和八世父子都沒有弟弟的情況下，血統最近的那位男性就是第3代白金漢公爵愛德華·斯塔福（Edward Stafford, 3rd Duke of Buckingham），我們在上篇中提到的亨八第一任情婦安·斯塔福的哥哥。他是亨利八世大姨婆的兒子，同時他的祖母還是金雀花王室蘭卡斯特家老祖宗岡特的約翰的曾孫女。他的金雀花血統雖說是通過金雀花的女兒傳下來的，但在金雀花王室Y染色體斷絕，都鐸家如果沒有男嗣，這位伯爵和他的兒子們就是亨利八世當仁不讓的王位繼承人。
沃爾西警告亨利八世說，如果逆天而行立私生子為王儲，貴族們肯定不服。在沃爾西的一手策劃下，亨利八世以“參拜方士巫師、詛咒國王無子、暗中添置金衣、密謀加害君主”等罪名將白金漢公爵下獄，1521年5月17日在倫敦塔斬首。白金漢的兒子雖被赦免，但削爵位至男爵，公爵名下的財產莊園也被大半褫奪。
可憐這位白金漢公爵，自己的父親被理查三世處死那是因為真的造反了，而他自己這一輩子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做貴族，不僅兢兢業業地為亨利八世這個表外甥籌辦大婚和登基，還跟著亨利到法國去打仗，自己妹子和亨利八世偷情他也隻能把妹子送進修道院，但就因為血液裏流著的那一點點王室血脈，就落得個身首異處。真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沃爾西還對亨利八世說羅馬教廷也絕對不會承認這個孩子的合法地位。亨利問沃爾西：那你覺得朕應該怎麽辦？沃爾西回答說：和王後好好過日子，繼續努力生兒子！
私生子剛出生時亨利還照顧到王後凱瑟琳的麵子，把公子菲茲羅伊放在宮外撫養。到1525年，亨利八世登基16年了，都鐸王室也已上位40年，王後隻出了一個女兒，亨利還是沒有繼承人，而此時法蘭西的克勞德王後已經生了3男5女，除了老大老二兩個女孩早逝，另外兩個女兒和三個兒子都在建康成長，大王子8歲，二王子6歲，老幺三王子也3歲多了。
此時亨利八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開始認真考慮將公子菲茲羅伊合法化，而合法化程序的第一件事就是將6歲的菲茲羅伊公子加封裏奇滿與薩默塞特公爵（Duke of Richmond and Somerset)。
裏奇滿這個爵位最早是1452年由金雀花蘭卡斯特家國王亨利六世封給自己同母異父弟弟埃德蒙·都鐸的，當時封的是伯爵，後來由亨利七世繼承；而金雀花蘭卡斯特家老祖宗岡特的約翰的三個私生子中老大的爵位就是第一代薩默塞特伯爵。 這都是都鐸家打江山之前的爵位，代表著都鐸家榮耀的起點。亨利八世將這兩個爵位由伯爵抬到公爵再打包一起封給這個孩子，其中寄托的寓意不言自明。
圖2：亨利八世非婚生子亨利·菲茲羅伊
菲茲羅伊加封後，亨利八世便帶他在宮中出入，凱瑟琳意識到這個孩子對自己9歲的女兒瑪麗公主是個威脅。和很多地中海婦女一樣，年近40的凱瑟琳此時已完全失去了當年的嬌小玲瓏和風趣幽默，變得體態臃腫而且性格孤僻，但這不影響她做為西班牙公主和英格蘭王後應有的驕傲。凱瑟琳和亨利大吵了一場，指責亨利不顧皇家臉麵，封一個生母是下人的私生子為公爵。亨利當然是以牙還牙，責備凱瑟琳自己的肚子不爭氣，一氣之下還把凱瑟琳的三名西班牙陪嫁宮婦全給開除了。
凱瑟琳一肚子委屈，但如果她覺得這就無法接受，那她就大錯特錯了；真正讓她無法接受的事情還在後麵呢。
大約在1520年前後，亨利八世參加了英格蘭駐法國大使托馬斯·波琳家大女兒瑪麗·波琳（Mary Boleyn）的婚禮，亨利和新娘子第一瞥就對上了眼，自此為英格蘭史上最驚天地泣鬼神的王室愛情故事埋下伏筆。
這位瑪麗·波琳，史稱為“另一個波琳姑娘”，就是英國曆史上最悲催王後安·波琳（Ann Boleyn）的親姐姐。
亨利八世和他的六位王後的故事也就進入了下一章。
（待續）
是的，莎士比亞《理查三世》裏，白金漢公爵為理查三世所殺前才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