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八王後第六任:相濡以沫凱瑟琳(2)
前麵說到,凱瑟琳·帕爾在二度孀居四個月後便三嫁,這次是嫁給國王,成了英格蘭王後。亨利八世為了得到她,拆散了凱瑟琳和托馬斯·西摩,雖然沒有像舊約裏大衛王那樣把拔示巴的丈夫送到最前線,但西摩家老二被任命為英格蘭的哈布斯堡大使送去了布魯塞爾任職。
鑒於亨利八世不久前剛剛收服了愛爾蘭,凱瑟琳·帕爾也是第一位英格蘭、威爾士和愛爾蘭王後。王後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凱瑟琳是個聰慧而且見過世麵的女子,深知自己地位的特殊性。(亨利八世六位王後的第一任、第五任和第六任都叫凱瑟琳,為避免混淆,我們在後續敘述中以帕爾或帕爾王後姓稱呼第六任。)
婚後,帕爾除了悉心照顧亨利八世之外,還致力於國王與兩位公主的和解。此前亨利八世因為與安波琳的婚姻以及後來與簡西摩的婚姻,幾次三番剝奪了瑪麗和伊麗莎白的王位繼承權,帕爾王後勸說亨利恢複瑪麗和伊麗莎白兩位公主的合法地位與繼承權。
1543年7月議會也同時提出《第三繼承法案》(The Third Succession Act),建議恢複瑪麗和伊麗莎白兩位公主的合法繼承人地位,將她們和她們後裔的繼承人位置排在愛德華和他的後裔之後,亨利八世1544年3月批準通過。
對於王室的唯一男性繼承人王儲愛德華,凱瑟琳更是關心備至,親自督促小王子的學業和生活起居。這對於繈褓中就失去母親的愛德華來說無疑是一份溫暖。雖然帕爾沒有自己的孩子,但她在撫養了前夫的兩個孩子後,現在又成了伊麗莎白和愛德華的繼母,親自過問兩個孩子的生活起居和學業。這一年,伊麗莎白10歲,愛德華6歲,而他們的長姐瑪麗已經27歲了但仍未嫁人。
身為王後,帕爾也沒忘了提拔自己的親戚和她第二任丈夫的兩個孩子。她將拉蒂默男爵的女兒收進宮做自己的仕女,給男爵的兒媳也在宮裏安排了位置,又將自己的叔叔招進宮做了後宮管事。
亨利八世本人也十分敬佩帕爾王後的聰明能幹,1544年6月最後一次出征法國時,將監國重任交付於她而不是朝中大臣,足見對她能力和忠心的信任。亨利的六任王後中隻有第一任和這最後一任獲此殊榮。
作為監國,帕爾王後有權自己組閣管理國家事務,她親自負責調配亨利八世在法國征戰所需的資金、軍需和招兵買馬,還要時刻替亨利看住北方邊境安危,防止蘇格蘭人趁亨利不在家又來趁火打劫。帕爾親自簽署了五份指揮英格蘭北方駐軍的詔書。亨利八世10月份出征失利回英格蘭時,發現國事家事、事無巨細皆井井有條。看上去帕爾王後位置似乎已堅不可摧了,但事實卻遠非如此。
前麵說過,在沒收了修道院修女院大部分土地財產之後,亨利八世對宗教改革的態度轉為保守。到1543年,亨利八世仍然主張中庸,在教義上即不支持教皇權威、也不附庸路德宗的完全藐視教皇。這麽做的結果卻是,在英格蘭,保守派和改革派激進者同樣都有可能被處死,隻是處死法不同而已。當時流行這麽個冷笑話,如果是改革派激進者,那就是被燒死;如果是保守派激進者,那就是斬首。
亨利八世這麽做的初衷還是為了平息國內愈演愈烈的宗教矛盾,因為英格蘭的現實情況越來越證明,徹底摒棄教皇權威和傳統宗教程式隻能在國內帶來更多混亂。
故此,在1545年議會年末閉會講話中提到國內宗教分裂時,亨利八世淚流滿麵:“朕聽說我們宗教的人與人之間相互慈善這塊特殊基石現在變得如此冷淡,以至於我們現在比之前任何時候分歧都更大也更缺乏愛。” 國王接著說他聽說神的話語這顆珍貴的寶石正在被普通人以不敬的方式在酒館和旅店裏爭論和傳唱,對此他感到很難過。
亨利八世在宗教改革政策上的反複是他自己內心對教改遊移不定的體現。亨利八世雖然帶領英格蘭與羅馬教廷分道揚鑣,建立英格蘭國教,鼓勵將《聖經》翻譯成英文,主張推崇新約福音的傳播,但他從小接受的是羅馬天主教教義,本心是天主教徒,抑或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宗教立場到底是傳統保守派還是新教改革派。總之,他既不想徹底否決教宗,也不想恢複教宗在英國的權威;而對那個時代的人來說,宗教信仰、如何敬拜上帝以及死後靈魂歸屬,是壓倒一切的大問題,即便是一國之君也無法避免這種靈魂拷問。
就這樣亨利八世的大臣們也分成不可調和的兩派,互相認為對方是異教徒,恨不能將對方徹底鏟除。
筆者之所以不厭其煩地提到宗教改革這個話題,是因為它直接影響了此後兩百年整個國家的政治命脈,對後來亨利八世三個孩子愛德華六世、瑪麗一世和伊麗莎白一世的朝政乃至英格蘭作為一個國家的未來都產生巨大的影響。隻有理解了宗教改革過程才能真正讀懂英國曆史。
事實上,這場翻天覆地的改革運動席卷整個西歐將近150年,將西歐分化成天主教國家和新教國家,形成以意大利、西班牙、法國為主的傳統天主教國家,對立於德國路德宗信義會、英國國教聖公會、蘇格蘭國教長老會、荷蘭國教受洗會等新教國家這個主要格局,更不用提其他多如牛毛的小派別。很多派別之間的分歧往往隻在於一些細枝末節,比如禮拜儀式、教義詮釋、齋戒和聖餐禮規矩,甚至是一年應該有幾個教曆節日等。
在英國,這場殊死較量從亨利八世為了與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開始,一直延續到1701年威廉三世(查爾斯一世的外孫、荷蘭海牙的威廉王子,被邀請出任聯合王國國王)頒布《繼位法案》(Act of Settlement )而告終。
該法案剝奪聯合王國王室天主教後裔的王位繼承權,明文規定隻有新教徒才能繼位,直至今日仍然生效,2022年查爾斯三世登基大殿上,坎特伯雷大主教仍然讓查爾斯宣誓英國王位隻能由新教徒繼承。而英國宗教改革的150年間,那麽多人因為信仰分歧而被綁在火柱上燒死或被斬首,就連國王查爾斯一世也因為試圖在英國恢複天主教而被清教徒送上斷頭台。
從英國教會記錄的被燒死的改革派激進派烈士名單來看,亨利八世在位期間有63名改革者被燒死,加上愛德華六世在位時有2名改革激進派被燒死。到了狂熱的天主教徒瑪麗一世即位後,多達284名新教人士被綁在火燒柱上燒死,瑪麗也因而獲得“血腥瑪麗”稱號。伊麗莎白女王一世繼位後主張宗教和解,但仍然有9人被燒死,一直到斯圖爾德王室時代仍有2名改革者被燒死,而這隻是新教烈士名單,被燒死的天主教激進派有多少則史無記錄了。
跑調了,回到帕爾王後。在她加入王室之前,英格蘭教會改革局勢已經轉變到舊教占上風,但帕爾王後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遊戲規則。
作為一個即讀書識字又有自主思考能力的貴族女子,帕爾王後除了喜歡光鮮時髦的衣著首飾和歌舞升平的社交聚會外,還喜歡自己舉辦沙龍,邀請貴婦們一起座談。她聽說意大利的貴族婦女可以私下討論神學問題,十分羨慕,因此也效仿此舉,邀請貴婦們到宮中一起讀聖經,探討宗教改革話題。王後本人是英語新約的推崇者,支持宗教改革,鼓勵信徒們自己讀聖經,和神之間建立個人關係,而不一定要通過教會。這個觀點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絕對是異端邪說,加之王後監國時的內閣班子基本上由改革派組成,因此自然就成了朝野內外保守派第一個需要扳倒的政敵。
和先王後安波琳一樣,帕爾王後的聰明好學、活潑開朗、溫柔善良,讓她身邊很快聚集了一群同齡人。他們比亨利八世小一輩,是德國路德宗教改獲勝後那十年裏長大的,他們希望看到英格蘭的改革也能像德國教改一樣早日取得結果。和安波琳是改革派女神一樣,年輕一代改革派學者們也將帕爾王後看作是他們的一盞明燈。
帕爾王後比瑪麗公主隻大3歲半,兩人之間關係很融洽,在督導愛德華和伊麗莎白學業之餘,王後和大公主之間也建立了友誼,甚至說服了瑪麗幫她將伊拉斯謨從希臘語翻譯的拉丁語《約翰福音》翻譯成英語,因為瑪麗公主的拉丁語在歐洲王室圈內都是備受讚歎的。
這一切當然躲不過朝廷裏舊教人士的視線,畢竟瑪麗公主是舊教在英格蘭的象征性人物,是亨利八世三個孩子中唯一的天主教徒,更是他們讓羅馬教廷權威重回英格蘭的希望。如果新王後連瑪麗公主這麽堅定的教皇支持者都能說服,那還有誰是她不能說服的呢。
前麵也提到過,1540年宰輔克倫威爾被處死後,亨利八世就再沒有像信任克倫威爾那樣將權力集中在一位大臣身上,克倫威爾在世時身兼法庭主事、國王秘書長、教會副帥(代表國王負責教會事務)和樞密院掌印數職。克倫威爾死後,亨利將權力分散,除了他加上樞密院之外,任命了兩位國王秘書,一位是托馬斯·若瑟利(Thomas Wriothesley),另一位是拉爾夫·賽德勒(Ralph Sadler),由兩人分擔政府管理和國王書信往來。樞密院掌印則由第一代貝德福德伯爵約翰·羅素(John Russel, 1st Earl of Bradford)擔任。教會方麵,大主教還是克蘭默。
若瑟利從解散修道院中獲利不菲,在新教改革強勢時站在改革派這邊,但1540年之後亨利八世對改革態度轉變,若瑟利也就沒有必要再裝了。雖然和賽德勒同是國王秘書,出身貴族的若瑟利很快就壓過出身平民的賽德勒,實際上掌控了亨利八世的秘書班子。
1544/45前後,若瑟利開始清除新教“異端分子”,尤其是上流社會中有路德宗傾向之人,並和溫徹斯特主教嘉丁納一起在國王麵前遊說帕爾王後也是異端。
王後的宮中女士沙龍裏有一位叫安·阿斯克(Ann Askew)的貴婦,父親早年跟隨亨利八世參加1513年的法國策馬之戰[1],在戰場上被加封騎士,之後成為議會會員,安是他五個孩子中的老四。安的大姐嫁給一位名叫托馬斯·凱梅(Thomas Kyme)的漢普郡紳士。凱梅的祖母是約克的塞西莉(Cecily of York),和亨利八世的祖母一樣,也是金雀花愛德華四世的公主之一。雖然凱梅自己沒有爵位,但畢竟是金雀花後人,所以大姐去世後,父親決定讓15歲的安嫁給她姐夫做填房,以維持阿斯克家與王室的親屬關係。順便說一句,這個阿斯克和我們之前提到的在約克發起“恩典巡禮”的那位羅伯特·阿斯克是親戚[2]。
安·阿斯克是堅定的新教信仰者,而且在漢普郡公開傳播新教;但她丈夫是天主教,兩人之間不僅年齡差距很大,而且根本沒有共同語言。凱梅在安給他生了兩個孩子後將她趕出家門,之後安就來到倫敦,並放棄夫姓改回自己娘家的姓。
安在倫敦社交貴女圈裏繼續傳教,結識了一批同道之人。安和帕爾王後個人經曆相似,都是紳士家庭出身有獨立性格的知識女性,還都熱衷於福音書的學習和傳播,並都住在倫敦,所以她們會互相認識也不算奇怪。
要命的是,阿斯克在倫敦還結識了一位名叫喬安·鮑切爾(Joan Bocher)的女性,鮑切爾是真正的激進派,屬於已被1536年《十條教綱》明文劃為異端的重洗派。這些信息對於若瑟利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火藥彈。
1545年安在丈夫追到倫敦向當局舉報她的異端行為後被捕,之後被丈夫帶回家。她應該是設法又回到了倫敦,因為1546年年初安再次被捕,但很快被釋放。到了1546年5月24日,安·阿斯克第三次被逮捕,並被酷刑拷問。抓她的人意圖很簡單:要從安的口中找到定罪帕爾王後的證據。沒想到安寧死也不願說出任何對王後不利的話,在被殘酷折磨了近兩個月後,安於7月16日被燒死在木柱上,因為酷刑已無法站立行走,需要人用椅子把她抬到行刑台上。
安定罪後若瑟利開始對付王後,他先派人進宮洗劫了帕爾王後的書房,試圖找到證據,但事先有人將消息通報了王後,讓她有時間處理掉所有可能將自己定罪的書籍和書信。至於是誰給王後送的信,史學家們相信正是亨利八世自己。
亨利八世在禦醫進宮時向禦醫透露口風,說樞密院決定在次日逮捕王後,果然當天就有人將逮捕令副本悄悄扔在王後寢宮門外,王後看到逮捕令後自然是立即跑到國王麵前求救。
此時54歲的亨利八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腿傷潰瘍複發,而且頭痛反複發作,這些病痛隻有在王後的細心照顧下才有些許緩解,此時亨利就等著王後的破門而入。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頗具戲劇性,也足以說明帕爾王後的聰明機智。
王後一進門,亨利八世不問青紅皂白便立即和她討論宗教,而且專挑最有爭議的敏感話題。王後立即識破這是亨利在試探自己,故此整個討論中,王後除了點頭還是點頭,同意亨利八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並且引用新約中聖保羅的話告訴亨利:“女人天生就是要服從丈夫的,丈夫的責任就是教導自己的妻子。”
還說:“陛下您是博學智睿的王子,能夠聽到陛下您的教誨那是我三生有幸。”
但光拍皇家的馬屁還不足以說服亨利,八世回答她說:“你自己現在也是廣聞博記的女學者了,都敢給朕上課了!”
帕爾王後回答:“陛下您誤會了。我之前和您討論問題並不是給您上課,而是給您解悶兒,讓您不去想您的病痛,同時也是我想從您這學習知識。”
亨利八世麵帶微笑,問道:“真是這樣嗎?”
王後回答說:“日月可鑒!”
亨利然後說:“這麽說的話,凱特,我們還是朋友!”
就這樣,帕爾王後機智地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但國王並沒有將這一切告訴自己的秘書和樞密院。第二天,當若瑟利帶著四十位宮廷侍衛闖入王宮要逮捕王後時,亨利八世龍顏大怒,親手抄家夥抽打侍衛,還對他們破口大罵,直到把他們全部趕出宮。這也是亨利八世一生中破天荒第一次如此護著自己的王後。
亨利八世這麽做也是要讓若瑟利和樞密院知道,這個王國裏事務還是他亨利八世做主,他也看穿了若瑟利的權力鬥爭遊戲。亨利八世一直以來都後悔斬了克倫威爾,這次他不會重蹈覆轍,再被臣子們耍著玩。
1545年,年過五旬的亨利八世雇傭小霍爾拜因畫了另一幅大型壁畫,但畫中的王後並非現任王後帕爾,而是亨利的第三任王後、王儲愛德華的生母。不久前恢複了王位繼承權的瑪麗和伊麗莎白兩位公主也在畫中。值得一提的是,這副全家福中還包括了王後的宮廷小醜和國王的宮廷小醜,但亨利1936年去世的私生子菲茨羅伊卻不在畫中。
亨利八世全家福壁畫,1545 小霍爾拜因,英國王室收藏。中間是亨利八世和他的第三任王後簡西摩以及他們的兒子愛德華六世,左側是大公主瑪麗(一世),右側是二公主伊麗莎白(一世),背景是國王宮邸懷特宮花園,旁邊兩個人物左側是王後的宮廷小醜簡安(Jane ‘the Foole’),右側是國王的宮廷小醜威廉·掃默(William Somer),兩位小醜後來一直侍奉到瑪麗一世時代。
https://www.rct.uk/collection/405796/the-family-of-henry-viii
此時被病痛纏身的亨利八世還有不到半年好活。
實話講,我一點不覺得枯燥,而是非常感謝你的付出幫助我理清曆史與宗教關係。
這個對比太好看。況且又糅合在寫宗教改革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