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說到妙玉的出場、年齡以及在櫳翠庵與賈母、寶、黛、釵之間的深入接觸,下篇繼續探討妙玉之謎。
曹翁再次提到妙玉時就已經到第五十回了,這裏妙玉不是主角,而是背景人物。說寶玉大雪天代表大家到櫳翠庵找妙玉乞紅梅。妙玉那性格,別人求不來的,隻有寶玉登門才給。大嫂李紈說派個人跟著吧,被黛玉攔住,說別介,旁人跟著妙玉就不會給了。心有靈犀,還是黛玉了解妙玉。
妙玉給寶玉的那支紅梅有二尺來高,旁邊有一枝縱橫而出,也有二三尺長,期間又有小分支,孤削如筆,花吐胭脂,香欺蘭蕙。
請來梅花後,寶玉賦詩一首《訪妙玉乞紅梅》:
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到蓬萊。
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孀娥檻外梅。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
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這首詩,倒也看不出什麽新花樣,將妙玉比做蓬萊仙子、月宮嫦娥而已。
接下來在第六十三回中,曹翁借邢岫煙之口道出更多妙玉的信息。
寶玉生日,妙玉送來賀帖,雖然沒有親自送, 但卻用的是一張粉紅箋紙,上麵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
邢岫煙的話來說,“他(妙玉)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個什麽理數。”(這裏邢岫煙讓讀者大吃一驚,看似不起眼的一個小人物,居然說出這等深刻的話語。)
岫煙說,妙玉就是這麽奇葩,她常說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隻有兩句好的,那就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自稱“檻外人”,表明自己看破紅塵的超凡境界。妙玉還說千古以來的文章隻有莊子的為好,還以莊子的“畸人”典故自稱,莊子》:“ 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 侔,讀音“謀”,“侔於天”就是逆天的意思,而“畸人”就是我行我素、不隨波逐流、不被世俗之情所困的異人。
說這麽一大通,是想表明妙玉不同凡響的心態和境界。這樣的一個妙玉,不會隨便給人發生日賀帖,她如此看中寶玉,是乃事出有因,曹翁是暗示妙玉與寶玉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這是什麽關係?應該不是妙玉對賈寶玉暗生情愫,妙玉和賈寶玉之間有7歲之差,這麽大的年齡差別,妙玉理應不會對賈寶玉產生愛情,那麽隻能用親情或友情去解釋。在此案中,親情應該占上風。
從年齡上看,元春、可卿、妙玉、李紈、鳳姐兒這幾個是一個年齡段的。我們知道鳳姐和可卿之間有互動,那麽其他人之間呢?
總之,寶玉在岫煙的指導下,以“檻內人寶玉熏沐謹拜”,表達自己對妙玉的景仰與尊重。值得一提的題外話是,曹翁將賈府的家廟取名為鐵檻寺,也是寓意最後不可避免的敗落。
六十三回中邢岫煙對寶玉說,她在姑蘇的時候租妙玉觀裏的房子住,和妙玉一牆之隔,妙玉並不看輕岫煙,而是教岫煙讀書識字,岫煙說她識的字全是妙玉教的,她和妙玉是貧賤之交,兩人在姑蘇時經常作伴,妙玉是她的半個師傅,而且岫煙說在京城和妙玉重逢後兩人之間的關係更勝當日。
可見妙玉的為人也並不總是苛刻的,她隻是忌諱權貴人家而已。岫煙還說她聞得妙玉是因為不合時宜、權勢不容,所以才投奔京城的。這個說法與妙玉出場時的描述相符合。這個權勢人物是誰,我們不得而知,但“不和時宜”這個詞,可以理解為妙玉拒絕了這個權勢人物的求婚,抑或妙玉的出身犯了這個權勢人物的忌諱。
妙玉再次出場是第七十六回了,中秋佳節,這時的賈府已經露出淒涼的端倪,賈母領著一幹人賞月到四更天才散,湘雲和黛玉詩興未盡,聯詩凹晶館,聯到“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這兩句時妙玉從假山後走出,說我看你們賞月吹笛,煞是優雅,所以出來轉轉。天也快亮了,你們也該歇歇了,上我那吃杯茶吧。
到了櫳翠庵,妙玉命人起來烹茶,又取出筆墨紙硯,將方才兩人聯的詩句抄出來。黛玉見妙玉高興,便笑著說,從沒見你這麽開心的,我也不敢唐突請教,不過你覺得我倆做的這四十四句詩還行嗎?行的話,你幫著修改修改,不行的話燒了算了。這還是黛玉說的話嗎,你見過黛玉在其他人麵前這麽謙虛的嗎?妙玉一高興,一口氣又續了二十六句才結束。
前八十回內,這是妙玉的全部出場。說來說去,回到一個關鍵的問題上:妙玉的父母到底是誰?
很久以前在和我的老師閑聊紅樓夢的時候,我的老師說妙玉是賈敏和皇上的私生女,我當時認為我老師瘋了,口出狂言。這些年我經常揣摩這個問題,帶著這個問題去讀紅樓,想來想去,覺得妙玉的生母非賈敏莫屬。
賈敏是誰?她就是賈母的女兒,黛玉的媽媽。按照書中對黛玉出生的描述,林如海年過五十,黛玉才五歲,他是四十五歲時妻子賈敏才生的黛玉,而且按照賈母的年齡來看,賈敏這時候也至少是四十歲的人了,她為什麽到四十歲才生孩子?她是林如海的繼室嗎?之前幹什麽去了?這些問題沒有答案,但賈敏這樣的公爵之女定不會呆在家裏做老處女,拖到四十歲再嫁給林如海這麽個地方鹽政。她會不會是妙玉的生母?
妙玉的父親又是誰?他應該是某位已經倒台的貝勒爺。紅樓夢裏賈府的死敵是忠順親王,那麽妙玉要躲的人是不是這個忠順親王?她的生父是否就是被忠順親王扳倒的?這裏曹雪芹所暗示的是不是曆史上著名的康熙九子奪嫡的慘烈事件?同樣,沒有答案。
回到櫳翠庵妙玉向賈母獻茶那一段,賈母說我不吃六安茶,妙玉道:知道,這是老君眉。老君,諧音“姥君”,這曹翁已經把答案清清楚楚地擺在我們麵前了。讀者一定會說我這是牽強附會,但清朝文字獄之恐怖,紅樓夢的伏筆不得不埋得極其深,諧音是曹翁慣用的手法之一,因此不能完全否決這一可能性。
說到這裏,關於妙玉的故事就沒法往下說了。曹翁的故事情節我們無法知道,高鄂的續書裏對妙玉顯然是曲解的。我們隻能各憑自己理解去想象妙玉的未來了。
最後,我想回到第五回的曲演紅樓夢中的《枉凝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我們都覺得這是寫寶玉和黛玉的,87版電視劇也將這首歌作為寶玉、黛玉的愛情宣言,但用寶玉和黛玉去理解這首歌似乎很不通順,因為寶玉不是一塊美玉,而是一塊濁玉,寶玉在為晴雯做《芙蓉誄》時便以濁玉冠名,隻有妙玉才是一塊美玉,她的判詞話上畫的是一塊美玉,而她的歌裏也說她是“無瑕白玉”。
如果你換個角度,用黛玉和妙玉這兩個人去讀這首《枉凝眉》,黛玉是閬苑仙葩,妙玉是美玉無瑕;黛玉和寶玉之間不能算奇緣,隻能算前生注定,因為有木石之盟在先;那麽這份奇緣一定是妙玉的。前麵說過,妙玉和寶玉之間是姐弟親情,不是男女愛情,那麽這份奇緣的男主角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筆者也有些個人想法,但需要另篇探討。
黛玉是枉自嗟呀的那個,妙玉是空勞牽掛的那個;黛玉是水中月,妙玉是鏡中花;這樣就通順多了。妙玉是黛玉同母異父的姐姐,是寶玉的姑表姐姐。這樣一想,妙玉以後舍身救護落難的寶玉也就說得通了。由此可以推論,妙玉和賈府之間的關係,是一種為親情、為友情而義無反顧、犧牲自我的大無畏。是另一類的風中奇緣。
妙玉想避開塵世的紛擾,但山崩地裂、摧枯拉朽的局勢發展,使得她不得不放棄初衷涉入紅塵,以犧牲這段奇緣為代價去做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肮髒地與仇人同流合汙,換取所愛之人的自由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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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妙玉的這段風中奇緣,正文中已經說了有一點不支持賈寶玉,那就是兩人年齡上的差別,畢竟相差7歲。那麽我們就得為妙玉另找這段奇緣的男主角。這第二個人選我覺得應該在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這幾位公子裏去找。衛若蘭因為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這句話伏筆他與史湘雲之間的結局,馮紫英在書中的描述相對較多,但均未牽涉妙玉。所以有人認為(我也同意)妙玉的風中奇緣之男主角應該是這位在前八十回中隻出場一次的神秘人物公子陳也俊。然而,這個想法雖然合理,卻沒有足夠的證據來支持。想來曹翁應該是計劃在八十回後才告訴讀者的。
總之,曹翁為我們留下這沒有結局的悲歡離合之人間故事,讓多少人心中永久地“空勞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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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聲明,以上所言,皆為作者本人之所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紅樓奇文,祖國燦爛文學的瑰寶,大家共享。共同探討。
感謝閱讀
寶玉:“抱欲”;黛玉:“帶欲”;玉菡:“欲含”。
“妙”有佛義,但妙玉雖入佛門,仍不能擺脫那個"欲"。
研究紅學和真正懂得日常生活的紅學是兩回事!
衷心希望作者不要過分地受不當點評的幹擾。畢竟評的人多數為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