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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掰紅樓 - 風中奇緣美妙玉 (上篇)

(2017-05-11 01:02:24) 下一個

妙玉這個人物可能是紅樓夢中最神秘、最讓人琢磨不透的了,曹翁在主要人物表中將三人以玉字命名:寶玉、黛玉、妙玉,而且在他看來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以玉字命名的,比方說賈府管事夫婦林之孝的女兒林紅玉,就犯了寶玉黛玉的名,改叫小紅了,後來因為能幹被鳳姐看中,鳳姐問叫個啥名啊,小紅說原本叫紅玉的,現在改叫小紅了,鳳姐皺著眉頭說,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像得了便宜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可見這個“玉”字不是可以隨便亂用的,妙玉在曹翁情節鋪設中的重要性應該不亞於寶玉黛玉。

第五回曲演紅樓夢是全書的大綱,這裏十二金釵的出場順序是釵、黛、元、探、湘,接著就是妙玉了,妙玉的後麵才是賈姓的迎春和惜春,而熙鳳、巧姐、李紈是在三丫頭和四丫頭後麵,最後才是秦可卿。這個出場順序,應該是按照她們和主人公賈寶玉之間關係的深淺而定的。釵、黛自不必說,和賈寶玉是夫妻和愛人的關係;元、探是他的親姐妹;接著是湘雲、妙玉,而這兩人和寶玉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在後八十回裏才能涉及到。

妙玉的畫是一塊美玉落在泥汙之中,其判詞為: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淖,讀音‘鬧’)

至於這簡簡單單的四句詩應該如何詮釋則是眾說紛紜。字麵意思很簡單,說妙玉出身高貴(金玉質),因為某些原因想躲在象牙塔裏不出來,但事與願違,理想不能實現;不僅不能實現,而且她自身還被衝刷進了汙濁的泥流之中。

妙玉的歌是《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肮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歎無緣?

同樣,這首歌的字麵意思簡單明了,妙玉氣度不凡,才華橫溢,出身高貴,潔身自愛;但事與願違,她無法自由地去尋找愛情,隻有在寺廟裏不嫁人才安全。她到底是得罪誰了?最後又掉進了怎樣的風塵肮髒?

這裏需要解釋的是,在成語詞典中“風塵肮髒”的意思是說“在汙濁的人世間掙紮。風塵:指汙濁,紛擾的生活。肮髒:高亢剛直的樣子,引申為強項掙紮的意思”。並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那種墮入風塵、陷入肮髒的生活,而是妙玉最後為了比自己的安全更重要的其它原因,違背師傅的遺囑,走出寺廟,步入紅塵。那麽是什麽樣的原因如此重要,能夠讓妙玉舍身忘我,鋌而走險呢?隻能說是為了自己的親人,但妙玉在書中是沒有親人的啊,抑或她原本有親人的,隻是不能明說而已。

妙玉在前80回中出場次數極少,曹翁幾乎沒有給她多少的舞台空間,因此如果要試圖去理解妙玉這個形象,就必須仔細分析她的每次出場。

先說妙玉在全書中的出場。

第十七回賈府因為元春省親,采辦僧尼,有林之孝來回話,說:“......又有一個帶發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買了許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這姑娘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發修行。今年十八歲,取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隻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通,經典也極熟,模樣又極好。因聽說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去年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住著。他師父精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遺言說他:‘不宜回鄉,在此靜候,自有結果。’所以未曾扶靈回去。”

這裏借他人之口轉述的妙玉出身極其含糊,仕宦人家是個籠統的描述,而且妙玉隻有名,沒有姓,似乎她的姓犯忌諱,而紅樓夢全書中從公爵開始往下數所有的官府人員都有姓,隻有從郡王爺以上才不提他們的姓,比如說北靜郡王世榮。還有就是妙玉的病,必須遁入空門才能解決,這個病因是什麽?身體原因嗎?未必。應該是人為的原因。她師傅的遺言也值得推敲:這個師傅死前千叮嚀萬囑咐不回姑蘇而一定要在京城靜等的結果到底是什麽?婚姻嗎?我看不是,而應該是她的出身歸宿。

妙玉第二次出場就到了第四十一回了,妙玉是這一回裏的主角。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賈母在院子裏和姑娘媳婦們吃完酒席,信步閑遊,帶著劉姥姥來到櫳翠庵,妙玉相迎。

這裏妙玉放下所有天上仙子的架子,很接地氣,在賈母麵前恭恭敬敬,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雕漆填金的“雲龍獻壽”小茶盤給賈母獻茶。賈母說我不吃六安茶的,妙玉說知道,這是老君眉。賈母又問是什麽水沏的,妙玉說去年收藏的雨水。服侍了賈母後,妙玉邀請寶釵、黛玉和自己進裏間飲私茶。仨人剛坐下,寶玉就伸頭進來了。

這裏寶玉、黛玉、妙玉三人之間的動態關係很微妙,而寶釵隻是個道具。曹翁對妙玉茶具的描述句句是幹貨,必須仔細推敲。首先,妙玉給寶釵用的茶具是一個像葫蘆瓜一樣的酒具,旁邊有一隻耳。上麵刻有一行小字“王愷珍玩“。

王愷是西晉(266-316)人,是晉朝皇帝司馬炎的舅舅,文明皇後王元姬的弟弟,是當時富甲天下的國舅爺。這隻杯子是王愷的收藏品。更有甚者,杯上還有一行小字:“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古漢語中”見“和”獻“是相通的,秘府,指古代”稱禁中藏圖書秘記之所“。而禁中就是皇宮,秘府也就是皇宮裏的私密藏書館。這隻酒杯是宋朝蘇軾捐獻給皇宮藏書館的曆史文物!這是皇家收藏,妙玉一個普通仕宦人家的女兒,憑什麽拿到這樣的器皿?

再來看妙玉給黛玉用的茶具,是一個古代大酒杯一樣的器皿,也刻了三個小字:“點犀喬“。可以說,這三個字的含義令人震驚,它暗合李商隱的詩句”心有靈犀一點通“,是說黛玉和妙玉心有靈犀,心靈相通。後麵這個“喬”字,我的香港廣智書局普及版《紅樓夢》僅僅解釋說“喬”就是“盂”的意思。我看未必! 依我愚見,這裏的“喬”暗指大喬小喬的典故,曹翁是暗指妙玉和黛玉不僅心有靈犀,而且是大喬小喬的關係!

看到這裏,讀者一定會說作者瘋了,走火入魔了。先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而妙玉給寶玉的茶具則更令人咋舌,看似輕描淡寫的描述,隻說妙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鬥來斟與寶玉”。既不是什麽顯擺的古董,也不是什麽意義深遠的物事,而是自己平常用的一隻綠玉茶杯。說明她並沒有把寶玉當外人,而是當成很熟悉的自己家人。寶玉說你給她倆那麽珍貴的東西用,怎麽就給我這麽個俗物?妙玉說,這是俗物啊?你家拿得出這樣的俗物嗎?妙玉最後又正色對寶玉說,我是看在她倆的麵子上才請你喝茶的,你自己一個人,我是不會給你茶喝的。幾乎就是畫蛇添足的解釋了。這裏至少可以說明一點,妙玉沒把賈寶玉當外人。

我曾經讀到某文,說妙玉就是若幹年後出家的寶玉,穿越到賈府來和少年的自己相見。這個說法太雷。

奇怪的事情還不止這些,當黛玉問她那茶是否也是用去年的雨水泡的,妙玉一聲冷笑,說你這麽個聰明人,怎麽也這麽俗,連水也嚐不出來,這是我五年前在蟠香寺住的時候收的梅花上的雪水,總共才收了一甕。隔年的雨水哪有這麽清醇,怎麽能喝?!五年前從蘇州收的雪水,到京城避難還帶著!加上大箱小箱的古董,這妙玉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的來頭?更奇怪的是平時嘴尖舌利毫不讓人的黛玉,竟然就這麽聽著,也不還嘴!

曹翁再次提到妙玉時就已經到第五十回了,我的文章也越寫越長,就分上下兩篇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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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

要說明的一點是,我們每個人對紅樓夢都有自己的理解。以上僅僅是本人的愚見,和各路大俠們的高見難免有出入。本人明白,評紅樓夢有時候是件找罵的差事。看在我們對老祖宗留下的文學遺產的摯愛份上,有不同意或不妥之處,敬請討論,但勿拍磚。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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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cker 回複 悄悄話 寫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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