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凶手的陰影
接著,我硬著頭皮來到第二張鐵床前,揭開了蓋著屍體上半部的白單子。這張床上躺的是黃森岩。他大睜著雙眼,那凝固而無神的眼珠子,似乎透露出一絲死亡前對所見到的人或事難以置信的吃驚,還有極大的恐怖。他的嘴巴翕張著,露出略微發黃的牙齒。從脖子到胸口處,染滿了血跡。
我仔細察看了一下他的上半身,隻見在他的貼近脖子的右肩膀上,有一道兩寸多深的斜斜的傷口,四周淤著黑色的血塊,傷口短而深,因此很容易辨別出是斧頭砍的,而且勁道不小。因為傷口是在右肩膀前方,我粗略地估計,砍殺他的人是從正麵對他下手的,而且,從落斧處是在右肩膀來判斷,凶犯很可能是個左撇子。依照常識,當兩個人麵對麵的時候,一隻右手是很難砍中對方的右肩膀的。
這時,我的眼前突然閃過了葉鬆雲左手包著紗布的傷處,還有黃沙發黃的左手指。我頓時心裏一涼。讓我吃驚的是,我一下子就將黃沙跟凶手對上號了!
我正想再仔細觀察一下黃森岩的傷口長度與闊度,以便確認斧頭的大小,忽然,隻聽得“啪”地一聲,房間裏的白熾燈驟然滅了。而剛才從門口照射進來的電線杆上的一絲光線,一時間也消失了。我眼前黑乎乎的。
我嚇了一跳,隨即想到了候在外麵的老七。這小子,這時候了還跟我開玩笑。
“老七,你搗什麽鬼,你想嚇死我呀!”我大聲吆喝著,順便給自己壯壯膽,“趕緊把燈給我打開,不然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你!”
可是我卻沒聽到老七的反應。平時像在這種情況下,老七一般都會得意地幹笑幾聲的。我的呼吸一下子進出起來,我馬上想到了剛才竄出去的那條黑影。
“別動!我的手裏有家夥!”突然,我聽到身後有人沉悶低聲地說。
我心裏一激靈,全身一涼,不覺地就將手垂了下去。這聲音顯然不是老七的,看來這小子怯陣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溜走了,極不負責任地把我一個人甩在了這裏。我心裏又氣又怕,想要回頭看看。
“我說過了別動。你不是在查看斧頭砍人的效果嗎?要不要我也給你來一斧?”
我聽了,頓時覺得脖子邊上冷颼颼的。身後這人的聲音中夾著很濃的鼻音,同時,我也感覺到了他身上的一股陰森恐怖的冷氣。這人十有八、九就是罪犯無疑了。可是他此時為什麽在此時出現了呢?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頓時從我的心裏閃過。
這人今天晚上顯然然是蓄意躲藏在這平房裏,等著有人來探屍的。如果他事先知道我到這裏來,那麽他一定跟接待餐廳飯桌上的人有關聯了!如果真是有備而來,那麽眼下我看來是凶多吉少了。我想像看他殘忍地幹掉鄭小寒四個人時的那種狠毒、雷厲風行的暴行,我覺得自己的手腳全都酸軟了!
可是,我並沒有妨礙他什麽呀,我隻不過是想獲得更多的真相而已。不過我僥幸地想,他沒有立即對我動手,估計殺我的可能性並不大,而隻是想威嚇一下我,或者利用我帶個話什麽的。而眼下我最理智的應對辦法,就是要摸清他藏在平房裏的真實意圖,然後再跟他周旋。我千萬不能自作聰明地判斷出他的真實身份,不然的話,他很可能就要將我殺了滅口的。反正他們已經殺過四個人,再多一條人命根本就無關緊要了。
“老大,我跟你們搶劫銀行的義舉並沒有什麽關係,我隻是局外人,是來采訪案件的。我不想惹你,乖乖地聽你的。”我戰戰兢兢地說,“我隻是省電視台的一個無足輕重的記者,胡亂混口飯吃的,我就是有點好奇,想來看看死者,找點靈感,寫點東西換點票子。”
“我當然知道你是個記者,實際上,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討厭的就是你這樣多管閑事的混蛋,那麽多漂亮女人你不去找,卻這裏來看女屍,你變態了吧你?這種鬼地方是你來的嗎?快說,你真實的動機是什麽?你是不是看出什麽道道來了?”身後那人悶聲說道,一邊用個硬物頂了一下我的腰部,“你在死人身上是不是摸出點什麽線索來了?你看到什麽破綻了?”
嫌犯一口氣問了我幾個問題,把握給問懵了。我沒想到自己的行動已經受到他的監控了。可以確定,這人果然就是凶手了,他想從我這裏獲得一些案件的進展情況。他不經意地表露出他隻是想要挾我的意圖,這樣我算是把握到了死裏逃生的機會了。我的心情慢慢地鎮靜了下來。
“老大,聽你的口氣,好象你認得我是誰?”我拚命轉動著腦子,捕捉著可能跟這人有關的任何蛛絲馬跡,“咱們有話好商量。反正我沒看清你是誰,你放我走,我也不會跟別人說我在這裏遇到過你,對你不會構成威脅的,怎麽樣?”
“現在是我在問你的話。”那人悶聲說,“你們一行來到沙溪鎮,那麽招搖,現在行裏頭哪個人不知道你們是誰?你給我放老實點,老子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我信,我信。”我慌忙說,同時留意了他說的“行裏頭哪個人”這話,覺得他很可能是農行的人,或者跟農行有關的人士,“老大,其實我隻是出於好奇而已,說句讓你見笑的話,我活到現在還沒有見過正兒八經的死人,所以就想趁機來這裏看看,長點見識,死人到底長得是什麽模樣的。你說我能看出死人身上什麽破綻呢?你要是覺得我礙眼,那我就趕緊從你眼前消失就是了。”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要緊的線索,想到這裏來瞧點什麽的?你要是不說實話,我隻好把你一刀捅了!反正這次老子是豁出去了。”
那人又用硬物在我腰部重重地頂了一下,這次我感覺出來了,那硬物是把刀子。一股寒意頓時從我的會陰部一直竄到了腦門上。
“你看到了,這屋裏一共是四張安息床。你不是對死人感興趣嗎?那我也讓你嚐一嚐做死人的滋味,過會兒你就可以跟追上他們一起上路了。”那人冷冷地說。
我毫不含糊地認為,他說的話是真的,像他這樣的人,眼下確實是什麽玩命的事都幹得出來的!
“老大,你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想死。我還沒活夠呢,連女人的身子都還沒見識過。”我聲音發顫地說,“實話告訴你,我到這裏來,是想看一看黃森岩的屍體。”
“唔……你看出他的屍體有什麽名堂了?”身後的人甕聲甕氣地說。
“我說出來了,你可得留條活命給我,從此我再也不管這事了!”我說,“我隻是想知道,黃森岩屍體上的傷口,是不是被斧頭砍在右肩膀上的。”
“你為什麽想知道他的傷口是不是在右肩膀上,而不是在其它的部位呢?”那人沉默了一下問說。
“因為按照常識,當兩個人麵對麵的時候,斧頭最有可能砍落的部位,往往是對方的最致命之處,那麽凶手操作斧頭的姿勢隻能是自上而下的,而不是橫著砍的,所以肩膀和頭部就成了首當其中的部位。而我還考慮到了身高的問題,在兩個人同時站立時,如果身高相當,那麽凶手是很難砍中死者的腦門的。而黃森岩的身高將近一米八零,因此他的肩膀周圍,就成了斧頭最可能的承受部位。”
“你這話說的有點道理。”那人嗯了一聲,“那你為什麽要確認死者的傷口是不是在右肩膀,而不是在左肩膀?”
“如果死者的傷口是在右肩膀,那就可以斷定,凶手一定是個左撇子!”我不無得意地得出結論,然後忽然想到,自己把實話都說了,不就是要逼凶手對我下手嗎?可是話一出口,我隻能暗自後悔了。看來人在情急之下,未必都會生智的。
“哼,那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個左撇子了?真是自作聰明。我就不是左撇子!”
那人頓了一下,猛地呼出一口似乎是憋了長時間的濃濃的粗氣,我聞到了他的口味,是一種濃鬱的夾雜著大蒜,燒酒,生肉的味道。我心裏不覺一凝。
“好了,今晚我暫且放過你,今天我已經殺了一個人了,想積點德。”那人冷笑一聲,“不過你可不能把你剛才見到的情景,還有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去跟公安局刑偵隊的人匯報。我說過了,你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下!”
我鬆了口氣,隨即琢磨了一下他說的這句話,看來凶手果然不止一個,因為身後這人隻殺了一個人。他不讓我將我的推測告訴給刑偵隊的人,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
“我哪敢呢。”我笑著說,“那我不是自找苦吃了嗎?說實話,你敢殺人,算是條漢子,我深感佩服!我都恨不得跟著你一起去搶銀行呢。”
“老子殺過的人多了。說到搶銀行,就憑你這膽子,你根本就不配。”那人冷笑著,“你最好趁早離開沙溪,下次我要是再見到你,那可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對了,這次你們來的幾個人中,有沒有什麽特殊人物?比如國安部的密探什麽的?”
“特殊人物?”我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事。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楊石,不過隻是心念一閃,覺得可能性不大。我笑著說,“唉,我們中間如果有什麽特殊人物,那我也瞧不出來啊,你想,瞧得出來還算特殊嗎?!”
我正說著,忽然就覺得身後一鬆,似乎像是卸掉了一股殺氣似的。隻聽得“嗵”地一聲響,我回頭一看,隻見那人的身子一閃就不見了。
我慢慢地轉過身子,隻見黑魆魆的空曠的庫房裏,陰森森的,空寂得可怖。我定了定神,想象著剛才驚險的情景,真像是一場噩夢!
那個凶手的速度之快,有點匪夷所思。估計他剛才進來時,先是關掉了門口的開關,然後關上了門。方才暗藏在鐵床下麵的那個黑影,顯然就是他了。他竄出去後,就躲在附近,等著老七按耐不住離開了,就突然闖了進來。
整個突如其來的、驚險的過程持續了約莫有五分鍾。我既沒有沒清來人的麵目,也沒有瞥見他的身形,我甚至連他真實的說話聲音也沒能判斷出來,隻知道他就是昨晚儲蓄所的殺人凶手之一。值得僥幸的是,這位心狠手辣的人居然放過了我。我想,他剛才要是對我動手的話,我敢保證刑偵隊的那些弱智警探們對這個凶手的行蹤,肯定也會是束手無策的。
不過,對此我卻感到有些困惑了。凶手既然潛伏到這裏來,難道真的隻是想了解我的動機嗎?我的動機對他真的有那麽重要嗎?他不殺我,是想要積德嗎?這些問題細想起來,就讓我困惑了。
我覺得,最有可能的是,他是想來摸清我的來路,或者給我某些暗示,讓我誤導案情。
可是不管怎麽說,我還是痛痛快快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就像是到鬼門關去兜了一圈後又回來了。跟剛才那個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大活人相比,眼前的四個死人,反而顯得不那麽可怕了。
老七在關鍵時刻到底跑到哪兒去了?這個自詡是我最好朋友的人,差點就將我賣給了閻王爺,要不是那個凶手手下留情的話。不過,今晚老七顯然沒有我這麽幸運了,以後他還敢在我麵前牛逼哄哄地嗎?
所以,明智與理智之間就差那麽一點點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