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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不死的溫柔

(2024-04-03 09:57:21) 下一個

掐不死的溫柔

八十年代中期,三外公家的小堂舅們趕新潮,買了一隻唱片機;自然也還買了幾張黑膠唱片,有一張就是台灣校園民歌。那時的“惡”風俗是每家都喜歡把唱片機音量放到最大,讓路人都可以聽到,似乎一來可以表現擁有者的音樂喜好,二來也體現他們的好客之道。

於是,我們就每每聽到蔡琴唱的《恰似你的溫柔》:“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到如今年複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  懷念從前/但願那海風再起/隻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

這首歌的歌詞清新、淺白、易懂(正如大多數民歌歌詞),但是最後一句卻讓我們迷惑。“恰似”不是我們口語裏常用詞,怎麽聽,都像我們農村人發狠說的“掐死(你)”(正好前麵一句的最後一個字是“手”)。但這麽狠的話被歌手用那麽溫柔的語調唱出來,自然更讓人不甚得其解。一直到回到校園裏,才有某一天被人醍醐灌頂,知道鄧麗君和蔡琴唱的其實是“恰似”這兩個字。

另外讓人稀奇的是“溫柔”這個詞。這類民歌剛剛傳到大陸的時候,官方雖然不禁止,但是將這些歌曲定性成“靡靡之音”。除了歌曲主題之外,“溫柔”這樣的歌詞大概也是觸發如此定義的重要因素。我們的腦海裏被灌輸的是熱火朝天建設社會主義之類的宏大理想,對這樣風花雪月、談情說愛的歌曲,是要提高警惕的。

“可惜”的是,這些民歌顯然很有市場。即便一般的少男少女不好意思唱出會惹人猜疑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之類歌詞,但是《童年》《光陰的故事》《蘭花草》《外婆的澎湖灣》之類還是完全可以在各種場合理直氣壯地唱出來的。對愛好寫作的我而言,“溫柔”、“柔軟”、“美麗”和“哀愁”等等詞匯,忽然生發出無限魅力,恨不得在每首稚嫩的詩歌裏都可以用上。

到了九十年代,大陸的校園民謠一度也蔚然成風,《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之類,跳脫出軟綿散漫的抒情,加進人物和故事情節,回歸民歌的“敘事”本色。對照早了十來年的台灣校園民歌風潮,無論是從流行程度還是捕捉校園生活情景點滴,大陸的校園民謠倒都有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意思了。當然,播放設備的現代化,比如單放機和CD等等的普及,大約對它們的流行更有功不可沒的推動作用。

音樂風潮向來是不斷變化的,但每個時代都有經典在大浪淘沙之後成為經典。要論詩意表述,台灣校園民歌裏麵《光陰的故事》和《鄉愁四韻》等等,散發和流露出更高一層的詩意的高雅,於我這樣的個體而言,它們的生命力也更為長久。而敘事歌曲,因為不可避免帶有時代的烙印和特色(比如“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這種細節,或者睡在上下鋪的大學宿舍景象),在更長的時間長河裏,又不免失去它們曾經打動人心的閃光點。

話又說回來,台灣的校園民歌也罷,大陸的校園民謠也罷,這些“溫柔”的歌曲和他們傳遞的美麗情愫,最終沒有被強硬的政治宣傳機器殺死或者“掐死”,幾乎讓我想到老子所言:“滿齒不存,舌頭猶在”。溫柔恰恰是掐不死的。

說來有意思,又有一首英文歌曲叫《用他的歌溫柔地殺我》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曾經也是我們青年時期最愛的一首英文歌曲,但我們聽的多是別人的翻唱版本。近日才知道原唱是一名黑人女歌手,叫羅波塔·佛拉克(Roberta Flack)。她因為此曲獲得1973年的格萊美年度唱片和最佳流行歌曲等獎項。《紐約時報》近日登出新聞說85歲的佛拉克今年被確診漸凍症(ALS),再也不能登台歌唱。

時間無情,讓我們老,讓我們病,並最終殺死我們,但溫柔的歌聲卻不可殺不可掐。依靠現代音像科技,它們更可以永久流傳,一直“溫柔”地感動我們:《用他的歌溫柔地殺我》是這樣,風靡一時的台灣校園民歌亦是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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