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亞當進了電梯,艾美關了門,倒兀自站在門後發了一會兒呆。在伊莎卡讀書那兩年遇到的人、經曆的事,這會子一幕幕在她腦海裏飛快地閃過。那其實不過是兩年不到的一段青春歲月,而近六年的的職場生涯早已經把自己的生命塗成了另外一種色彩。
當初她和林達都是去康奈爾讀博士學位的。相對於林達誌在必得的要走學術路線,那時的艾美對於未來其實沒有明確的想法。她來美國讀博士第一是因為英語好,其他人要去補習要去突擊的英語考試,對她來說不過是水到渠成、順便去考一下就可以了。當然她其它各科的成績也很優異,又出身名校,一申請就不小心拿到了常青藤的錄取信,那就沒有理由不去了。
艾美後來匆匆拿了碩士學位就來紐約上班,是因為有一個很好的機會,也是因為當初和顧樂航的情感,還因為和導師相處得不順利。在當時,似乎每一步都是自己的自主選擇,每一個被權衡的因素都曾經很重要,隻是現在回頭看去,那些選擇固然促成了現在的自己,而因素卻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生活向前,不是每個人都能經常回頭看顧的。
艾美在廚房準備簡單晚餐的時候,又想自己應不應該改變主意,帶亞當去樓下的意大利餐廳吃一頓飯也就算了。想想那個餐廳的逼窄和喧鬧,就又說服自己還是在家招待他吧,多少還能安靜地說說話。一念至此,她也就安心洗切西蘭花、蘑菇等等。
想到亞當這孩子出落成這樣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艾美心裏也不由感歎自己的變化。職場幾年,從去年開始頂著個“副總裁”的頭銜光環,她在紐約也算是在某種程度上迅速站穩腳跟了,當然隨之而來的還有人在紐約的寂寞和孤獨。這樣的一個星期天晚上,如果不是亞當要來,她也就是吃點簡餐,看看HBO的最新劇集,睡覺之前在床上翻翻各種手機應用上的更新。當然,在聖誕之前的最後一個周日晚上,她還有新立的聖誕樹需要點綴裝飾,而這一棵樹,亦多少可給她帶來一種更豐盈的滿足感。
快八點的時候,電飯鍋裏的米飯已經熟好,西蘭花牛肉和蘑菇雞片也炒好了放在微波爐裏,艾美又燒了一小鍋酸辣湯。她猶豫著要不要給在劍橋攻讀博士後的林達發個微信,想起倫敦已經是午夜之後,也就算了。她正要打電話去問亞當,亞當卻打過來了,說他已經在樓下等著她開門。
亞當進來的時候帶著一個阿迪達斯的健身館用包。他一邊脫鞋,一邊道:“我跟查爾斯、法蘭克講過了。他說我們的樹隻剩下幾棵了。明天上州要下大雪。他們打算今天晚上就收攤回去了。我說我要在城裏呆幾天,在城裏過一個聖誕節。”
艾美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有住的地方嗎?”
亞當抬頭朝她笑:“有的。我們幾個人在城裏過夜的時候,每天輪流,兩個睡車裏順便看著樹,一個睡在查爾斯一個朋友的客廳。我今天還可以去他朋友那裏。”
艾美似信非信,一時卻也不知再說什麽,就道:“我們先吃飯吧。我希望你喜歡我做的簡單的中國菜。”
“我聞到了!我真地受夠了和查爾斯他們一天吃兩頓披薩了!”
兩人坐在小小的可餐廚房吃飯。艾美倒紅酒時,忽然想起來,笑道:“你有21歲了吧?不然我是不是不能給你酒喝?總還是習慣把你想象成十五歲的、天真無邪的小孩子。”
亞當壞笑道:“我比你想象的要‘壞’很多。”
艾美表示不相信。兩人碰了杯,就邊吃邊聊。
艾美道:“人大了,是不是就都變壞了?你有沒有覺得紐約的人都很壞,跟上州的淳樸民風不可同日而語?開車都很急,不讓行人?也不知道是壞人都來紐約了,還是人來紐約都變壞了?”
亞當道:“我倒覺得,漂亮的人都來紐約了。你就是一個。你不知道,我媽媽和爸爸後來有時候會談起來,說那個漂亮的叫艾美的中國女生去哪兒了。他們聽說你不讀博士了,讀完碩士就找了工作,都特別惋惜,但又特別替你高興。聽說你來紐約了,他們就說:漂亮的人都來紐約了!是真的,我在紐約這些日子,就覺得紐約的人要比其它地方的人漂亮很多,講究很多。你看,就你做的中國菜,都很漂亮,讓我想起油管上一個很走紅的中國女孩子。”
艾美奇怪,問他:“誰?”
亞當說了“李子柒”的名字,艾美倒也聽說過、還看過幾集李子柒的視頻。被這麽類比著,她倒覺得受之有愧,不覺笑道:“其實你爸爸媽媽在伊莎卡那裏營造的那種生活就很有詩情畫意的田園生活呀!你爸爸媽媽現在怎麽樣了呢?”
“爸爸媽媽五年前離婚了。爸爸愛上了一個台灣來的女生,並因為師生戀而離開了學校,最終和台灣女生一起去了台北。他們又生了個孩子,他目前在台北教英語,我們偶爾有電郵和短信來往。
姐姐菲比前年大學畢業,現在跟她的男朋友就一起在歐洲流浪呢,目前都不知道他們在哪個地方。
媽媽前幾年因為對止痛片上癮,必須進療養所三個月,還好成功出來了。她的健康狀況也很不好。你知道的,她一輩子都沒打過什麽疫苗。她堅信她的身體和靈魂都是上帝給的。”
艾美不勝唏噓,問道:“那她現在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