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人都來紐約了（1）

一

    星期五晚上，艾美出了96街地鐵站，本想一如如常直接穿過校園的短路回家，卻因注意路邊上賣聖誕樹的那個小攤點，就沿著萊克辛頓大道往南走了。

    這個攤點是從感恩節過後就在那裏的。幾十棵樹或躺或臥地停在路邊，每一棵都用紅色的網繩罩住，這樣樹枝就不會蓬亂開來。兩三個穿得嚴嚴實實的工作人員坐在一張簡易的折疊桌子邊上，旁邊還有一台切割的機器，幫助有需要的客人鋸平樹根部位。聖誕樹按身高分成三類，六尺、七尺和八尺，而價格也分別定在六十、七十和八十美元。

    艾美沒專心留意過，但覺得一直有人在買樹，而樹的數量一直維持在七、八十棵的樣子，想來每天都有新樹補充進來。這一棵棵樹，不知在哪裏的原野生長了許多年，將將長到一人多高的時候，就被刨掘、運送到這偌大的城池裏，等待這個城裏的人把它們買回家，去裝點這個季節的某一個房間。

    這一晚，暗淡的路燈下，一對夫婦牽著個小女孩，正在那裏和賣樹的人討論購樹事宜。守著電鋸的大胡子年輕人本來在看手機，一時注意到艾美的停留，衝她笑了笑，問道：“要一棵樹嗎？”艾美猶豫不決，隻道：“也許不是今天晚上。”那人又道：“也許來個樹環？”艾美這才注意到鐵柵欄上還掛了十來個由綠色鬆枝、棕色鬆球以及其它紅色漿果扭拚成的花環，花環中間又打了一隻紅布蝴蝶結，倒有幾分節日的趣味。那人又道：“我怎麽覺得我在哪裏見過你似的？”聽到這樣流俗的搭訕，艾美警覺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大胡子掩飾住的臉眼其實很年輕，身板兒有點瘦，不像這城裏的其他青年男性，常常有健身館練出來的結實。她不接那人的話，卻忽然聽到自己肚子的咕咕聲。下班後又去了健身館，這會子饑腸轆轆，艾美也沒心思再多看。當那人再問她是否感興趣的時候，她又回了一句“也許不是今天晚上”，就忙著回家了。

    星期天下午，她把一周的衣服拿到樓下洗衣房去洗。等著的時候，就先翻看微信，倒看到一個“冬季到紐約來看樹”的熱帖，列舉了紐約市節日期間最好看的十幾棵聖誕樹。說起來，艾美也看過好幾棵的。毋庸置疑，排在第一的當然是洛克菲勒中心的那一棵全美聞名的挪威雲杉，美輪美奐成紐約冬季最引人注目的象征。自然曆史博物館裏那棵樹掛滿千紙鶴，充滿別樣情調，卻多少又有些不倫不類。布萊恩公園溜冰場邊上的那棵，全身綴滿金、銀、紅三色飾件，不知怎麽總讓她覺得那裝飾透著十二分的俗氣。

    其實，就是公司大廳裏的聖誕樹也可以很漂亮，雖然高度上或許不及那些景點的聖誕樹，但裝飾上也常常別出心裁，比如今年選的都是暖紅的裝飾品，跟周圍擺放的聖誕紅花盆互相映襯，充滿洋洋喜氣。公寓樓的大廳裏也放了一棵塑料的聖誕樹，樹腳還放了幾隻裝模做樣的禮物盒子，也不曉得他們平時都是把這些節日道具藏在哪裏的。

    朋友圈裏的吳黛珊發了一個九宮格的圖片，第一張展示她家的客廳有多大，第二張展示今年買的聖誕樹有多高，第三張是她家先生和娃娃坐在樹下其樂融融的情景，底下五張則展示了聖誕樹上各種各樣的裝飾品，紅星耀頂，彩綢纏身，有燈有球，有鳥有鹿，還有漿果和鬆鼠等等，第九張配她站在樹前閉眼深呼吸的照片，還說：“隻有裝飾好了聖誕樹，才覺得這個節日終於來了。每天都能呼吸到鬆枝的清香真是令人陶醉的事呀！”

    艾美把衣服放進烘幹機，又翻了一會兒手機上的Tinder和Instagram等等，並沒有什麽有趣的人。她也有些累了，就走出大樓到街角的那家本傑明雜貨店看看。他們家在顯眼處放了幾棵塑料聖誕樹，櫃架上倒是擺放著琳琅滿目的裝飾品。艾美一時心動，拿了購物籃買了好幾樣，又細細挑選了放聖誕樹的底盤、樹架和樹裙等等。

    把烘幹的衣服也送回公寓，艾美又下樓來，先去附近的銀行門市取了兩百塊現金，然後就興衝衝地步行去買聖誕樹。走在路上，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為什麽這一年這一天自己有買棵聖誕樹過節的衝動？難道就因為微信裏的帖子還有朋友圈裏那個吳黛珊的炫耀？現在東西買了一大堆，再不買棵樹確實是可惜了，可是她對怎麽把樹豎起來都沒有信心。

    走到那邊的時候，她發現剩下的樹已經不多了：就是說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裏，這附近的居民至少搬走了四五十棵樹。而且看那樣子，從今天到星期二的聖誕夜，他們也不會再運新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