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亦知身是客
應該不是你
兩人在樓下親熱了一下，黛珊也就回樓上去，獻科自打了車回家來。他外公外婆果然沒肯睡，隻等著見他一麵。外婆見了他就道：“小科，我們特地從揚州帶了幾樣菜過來，要給你做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揚州炒飯的！你偏生又去你丈人家吃飯了！明天早上再給你吃吧！”獻科如今也成多感之人，聽外婆這麽一說，倒有些熱了眼眶，隻忙著問他們身體好不好，前次帶回的西洋參、魚肝油好不好吃之類。他外婆拉了他手在沙發上坐下，問長問短，又說看過外孫媳婦黛珊的照片，覺得“蠻俊的”，又道：“乖啊，你結婚了，你媽，你爸，還有我也就撂了一條心事了！”他外公隻嗬嗬笑著，一邊喝茶一邊跟孔祥寧道：“好像比上次又胖了點！不要再胖了！”獻科就笑問他：“你這麽晚了還喝茶，不怕睡不著覺？”他外婆就接口道：“他才不問呢！上床還不就呼的跟打雷似的！”李文琴這時裝好了獻科的換洗衣服，進了房間對丈夫道：“你快送孩子去旅館吧！爸媽也早該休息了！小科，你明天還有什麽安排？要不好好歇一天吧。”獻科就忙道：“明天別的也沒什麽吧，把那邊的房退了，下午晚些時候再去這邊的飯店吧。對了，還要去看一個同學，就是以前的那個到我家來過的蔣瑜。他後天又要出差去，沒空來參加婚禮，所以務必要我去一下，順便取了禮物回來！”他母親就把手裏的塑料袋遞給孔祥寧，又道：“那也要不了多久！等你後天辦了事，你的假就剩下五天了，還有得忙呢！”獻科應了，就跟外公外婆道了晚安，隨他父親一起出了他從前的小房間。孔祥寧拿著裝衣服的塑料袋，等獻科一起下樓。獻科隻道：“爸，我自己下去就行了，你不用出門了！”他父親還是拿了手電，一路照著樓梯，陪獻科到樓下，又隻等他上了車才回去。
獻科回到旅館，匆匆忙忙洗了一個澡也就上床，卻一時睡不著，就回憶這一日的聽聞。想及薛美娟的一席話，不禁有些慚愧。他這幾年聽說一些回國結婚的故事，又聽說有百分之幾十幾的成功率，誰誰損了夫人又折兵等等，因此回來之前就打了一陣小算盤。這些年他也存了點錢，投資一點在股票和退休金，雜七雜八加起來也有十多萬的“資產”，聽人勸告，就動了先辦一份婚前財產證明的心思，為的也是怕萬一和黛珊沒有美好結果，也不至於財隨人空。想是這麽想，他卻到底沒有找律師辦成這個證明，一半因為懶惰，一半還是希圖僥幸。林家給黛珊五萬塊的嫁妝，算成美元確也不多，但還是讓他有些羞愧，感覺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了，這時未免就慶幸自己沒那麽小心真去辦了那份證明。
他如今時差倒過來了，竟然一覺睡到大天光，看了看手機，居然已經快十點了。又有家裏的留言，忙著打回去，原是他母親說外婆一早起來炒飯，快九點了卻還不見他回來，雖然外婆說不要吵他，他母親還是在九點多打了一個電話來。獻科匆忙洗漱，把自己的東西也包裹好，退了房就打車回去。到了家，看他爺爺奶奶也過來了，一家子六個老人在那裏忙著往牆上門上貼各種剪紙裝飾，滿目忽然都是紅色的雙喜字，又有金色的飛龍遊鳳，好不喜慶耀眼。他吃了外婆的炒飯，又喝了幾口母親熬的粥，跟他們說笑了一陣，一大家子中午倒好好吃了個團圓飯。吃了飯，他爺爺奶奶就忙著回去打麻將，外公外婆去雞鳴寺轉轉，就隨他們去了。這邊獻科母親又忙著將獻科的衣服整理收拾，抱了兩床嶄新的紅綢被子，一家三口一起送到飯店去。正在預訂的房間裏忙著貼紅喜字等等，獻文兩口子也提前下班過來，幫著收拾了一氣，又說了一陣子明天的車隊、司儀、錄像隊等等。
獻科而後又去蔣瑜那裏一趟，兩個人又是一年多沒見，平常也就是偶爾用電子郵件聯係一下，又逢獻科的大喜事，不免嘮嘮咂咂了一氣子。剛說完話準備走的檔兒，卻有一個女同事來找蔣瑜，問他明天到北京開會的材料、機票、怎麽見麵等等事情。獻科聽那聲音仿佛耳熟，抬頭一看，卻是艾美，不由就愣在那裏。
艾美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怎麽是你啊？前年聽說你回來，也沒見著……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這時候回來休假？”蔣瑜就搶著道：“人家是回來做新郎的！娶了個金陵十二釵的第一釵──林黛玉！”艾美也不知他玩笑與否，忙笑道：“哎呀，恭喜恭喜！還以為你早就找了個洋妞、生了一堆又聰明又好看的中美混血兒呢！”獻科心裏覺得好笑，又有點好氣，卻笑道：“得了，咱可沒那個能耐！在美國混得背，所以著父母在這邊買了一個……好久沒有你的消息，這個蔣瑜也從來不說你和他一個公司呢！你怎麽樣？”蔣瑜就打趣道：“哎呀，艾美可俏著呢，公司裏的追求者就有一個加強班，她卻誰也看不上，還說要出國去呢──哎呀，言為心聲，一定是想找個老外，生‘一堆又聰明又好看的中美混血兒呢！’是不是，艾美？”艾美就伸手打了蔣瑜一拳，笑道：“‘一個加強班？’好像人家用這個詞都是‘一個加強連’吧？得，孔獻科這樣的假洋鬼子都看不上我們這樣的，那真洋鬼子就更算了吧……”話一出口，艾美也覺得不妥，一時尷尬而笑。獻科臉上差點兒掛不住，卻忙道：“你們就別再拿我們這洋插隊的窮開心了！都知道你們國內男女的生活是：ＸＸ城，今夜請將我遺忘。搞得我們這樣的人最不甘心了：以前在國內時感覺國外是個花花世界，到了國外，發現國內是個花花世界，兩頭好兒都沒沾著！”艾美就道：“那什麽《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賣得還很火呢！可那也是蔣瑜這樣的男人在花花啊，女人可都是受害者呢！”
三人正胡笑著，蔣瑜的手機響起來，原是他女朋友找他。艾美就笑道：“叫你油嘴滑舌的，管的人來了吧！”一時三個人也就一起出門去。艾美和獻科卻是同路的。艾美他們現在上班也多是打車，又快是出租車司機交接班時間，肯停的車不多。兩人等了一會兒，終於是合乘了一輛。
獻科給艾美開了門，待她坐好了，他才鑽進去。卻忽然i想起他可以坐在前頭的，司機卻已經啟動車子，他稍微往外移了移屁股，也就罷了。艾美看在眼裏，不由輕輕笑了一聲。獻科就道：“還記得剛出國的頭幾年，老聽你說自行車又被偷了的新聞呢！”艾美道：“是啊……還說呢，你那輛福特老爺車開得怎麽樣了啊？”獻科啞然笑道：“一開始上班，就鳥槍換炮、早扔掉了啊！──你也，二八年華了吧，怎麽這些年也沒碰到合適的？”艾美歎了口氣，望著窗外暮色裏的繁忙人流車流，笑道：“沒人可嫁啊……平常跟人，我都說：張三不錯，李四很優秀，王五也好，實在不知道嫁誰好啊！”獻科一時也笑，想她當年也是這麽風趣的吧，理科女生裏難見的機靈狡猾， 大概也就是眼光太高了。艾美卻接著道：“其實，我現在也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男朋友，認識也有三四年了，隻是大家都太忙，暫時都沒有結婚的打算。我常跟他說：我對婚姻的想象止於婚禮；至於婚禮之後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我實在沒法、也不敢去想象……光說我了，你的那位是個什麽樣人物？怎麽讓你這麽下了決心，漂洋過海來成親呢？”獻科想了想，就實話實說道：“可能就是在國外覺得太寂寞了吧……她是個醫生，人長得不錯，又有好幾個表姐什麽的在國外，自己願意去國外闖一闖……”艾美轉頭對著窗外暗自冷笑了一聲，卻道：“那最好啊！不像我們這樣的，覺得能在南京混個飯碗就不錯了……”獻科也意識到自己拔高黛珊的同時說漏了嘴，忙道：“也不是那個意思……”艾美就歎氣道：“還是你們男人幸福啊，越老還越值錢！像我們女的，過了三十，就真是‘殘花敗柳強吐芳’了，再不嫁可就難了。而你們呢，‘男到三十一朵花’，有點錢，還是黃金王老五呢！還有更年輕漂亮的美眉們排隊等著被選妃呢……”獻科時時尷尬，不曉得她這樣說話是一般性的感慨，還是針對性的諷刺，就隻好“嗬嗬”笑了幾回。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艾美住處的巷口。獻科又先出來，開了車門等艾美出來，一時不知道是否要用握手來道別。艾美指著街邊道：“我這兒還挺好找的，因為有這麽一家‘楓丹白露咖啡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