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競慢慢地退出來,掉頭,然後望了一眼還站在那裏的羅岩,象征性地揮揮手,輕踩了油門,離開了。這日,天氣晴朗,有些冬季的溫暖,房頂的雪都化成水淅淅洌洌地滴著,路上也是一汪一汪的水雪了,車子開過時,就是撲撲的聲音。
生活區裏偶爾有步行的人,左轉右拐地避開泥濘而肮髒不堪的路麵,嘴裏抱怨著。
李競也隻好慢慢地遊動,害怕濺起泥漿雪水來。開到正道上就好多了,路幾乎是幹燥的白,隻有隱約的斑斑片片的鹽跡。路邊堆著許多雪堆,在陽光裏正在漸漸溶化縮小;比較開闊的地方,就露出點黃青的草皮或黑汙的地麵。幾天前瓊妝玉扮的銀色世界,如今又回複到那醜陋幹禿的冬日大地。
上高速的時候,李競抬眼看遠方還堆積著的白色積雪,心想誰又知道它們掩蓋著的是什麽呢?就象一場愛情風暴的後麵,有些什麽悲劇的種子一直在生長呢?
其實風雪之後總有這樣一個過程的,白雪掩覆的也總是醜陋肮髒的部分,象眼前雪化後蒼黑光禿的難看山巒。暴風雪也隻適宜做夢的吧,而夢後總是失望的現實,一如那些書裏、電影電視裏、人家編導的,欺騙自己的故事們。而她因此不能愛羅岩,不能接受羅岩的愛情──羅岩沉默站立在門口雪地裏的身影浮到眼前來,她眨了眨眼,不讓自己的淚水溢出來。收音機裏,Sheryl Crow唱著那首My Favorite Mistake,那清婉的女聲把那句“你是我最美麗的錯誤”反複哼唱著,似乎要在李競的心上刻下痕跡來。她怕著,聽著,看到紅燈變綠,猛踩油門,車子如箭般射上了不斷延伸的高速公路。
因是周日,往上州去的路上車流不是很多。蜿蜒的山路兩邊都是白雪皚皚的群山,李競就戴了墨鏡,任自己小小的HONDA CIVIC在路上漂流著。
她回頭想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和羅岩如此廝守了整整一個星期,經曆了一場情感風暴的洗禮,如今卻又踏上了歸途。隻是這五個小時的車程之後,等待自己的又將是什麽樣的心情呢?她可以在錯過STOP標誌的早晨逃逸現場,她可以在錯過出口後回頭再找到羅岩的家,她也可以來了又回去,可是她可以把兩個人在七天裏發生的事情抹去嗎?
昨天晚上給父母電話比往常晚,父母在那邊已經急了。李競忙跟他們說在一個朋友家裏呢,所以不是很方便。她母親就問:“什麽朋友?男孩還是女孩啊?”李競想了想道:“男孩。一般朋友。”母親就愣了一下,又道:“交朋友要謹慎,尤其在美國。小姨在這兒呢,你跟她說兩句吧!”
李競心中忽然百感交集。算起來小姨隻比她大十歲不到,當初小姨戀愛結婚的時候,十六歲的李競還左參謀右指導的。甚至身為警察的小姨父有過一次出軌行為時,小姨要離婚,李競還說“小插曲不要緊,隻要主旋律不變調就可以”的話,勸慰小姨接受小姨父的浪子回頭。可是現在,她卻不能跟小姨說自己的煩惱了。姨侄倆隻是簡單地問候幾句,李競就被她小姨催著掛了。
昨夜睡覺,也是很久才睡著的,輾轉反側時,居然希望羅岩能夠進來,擁抱自己親吻自己,把肩膀給自己大哭一場……她中途輕輕起來,手握著門把,卻到底歎口氣,回到床上去了……也許是確實太累了,後來倒踏踏實實地睡到早上。
上午十點多離開羅岩家的,下午四點也就到家了。下高速時,又是紅燈,李競想一個星期前自己如何看著寂寂的群山,滿心憧憬地出發,如今還是寂寂的群山,不過看的方向不同了,山上的白色也因這場雪多了些濃了些,把灰和黑掩遮了些,單調的冬日群山就因此有些豐潤嫵媚的意思。可是她的心情呢?
到家,拖著行李箱上來,正要開門,卻聽見吵架的聲音,一時愣住。程放的聲音從臥室往客廳傳過來,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我怎麽知道你給我戴了多少綠帽子?你說你這是為什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李競站在那裏,不知道該開門還是該回避一會兒。屋裏卻沒有吳欣的動靜,等了一會,忽然有電話鈴響,吳欣道:“……李競啊,還沒回來呢……”她快速地打開門,一邊脫鞋一邊笑道: “我回來了!”
吳欣給了李競電話,就進屋關了門,程放一人坐在客廳的搖椅上生氣發呆。
羅岩在那邊問道:“一路都好吧?”隔了那麽遠的距離,他的聲音又那麽的沉緩磁性又充滿關切,令李競一時無法說話。她停了會兒,淡淡道:“剛剛到家。一切都好。”羅岩就道:“你把你的毛線拖鞋忘這兒了,要不要我給寄過去?”李競想了想道:“不必了。家裏還有兩雙呢,都是當初媽媽織了帶出來的……”說完,覺得不妥當,卻也不好再說什麽。羅岩又問了幾句,囑她休息好再幹活的話,也就掛了。
第二天開始,她就去實驗室幹活。每日中午去,到晚上九十點鍾回來,午飯晚飯也都在外麵吃了。正好回來後也沒時間去買菜,倒省了事情。星期五下午跟老板MEET了,猶太老頭不是很滿意,卻也說“還是寒假呢”。李競這才鬆了口氣早點回去,買了菜到家,隻有程放一人在收拾行李。李競就問:“吳欣呢?”程放道:“他們組今天也有一個MEETING,然後還要共進晚餐什麽的,我收拾好了,要趕夜裏十二點的飛機。”李競就道:“這麽晚的航班?怎麽這麽快就走了?”程放停下來,看了李競一眼,道:“也要開學了。唉,倒不想走,有什麽法子呢!”李競一時後悔說話造次,就去廚房準備晚飯。程放忽然跟過來道: “李競,你知不知道跟吳欣交往的男生是誰?”李競愣住,忙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意思。”程放歎口氣道:“李競,你們是室友,她的事情你多少知道的。我也不想為難你,隻是覺得憋得慌,特別不放心的感覺。我知道她長得又漂亮,容易紅杏出牆什麽的,可是……”李競想自己無法不坦誠,就跟程放聊了會兒,甚至答應了程放以後接電話時提供實時情報,最後又安慰程放說:“其實,大家都一樣,不過男女比例失調,女的情況多一些罷了。如果是你呢?有個女的對你好呢?你會心如止水嗎?”程放詫異地看了一眼,李競就笑起來道:“我隻是這麽說說。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不能UNDO了。如果你覺得你不能接受,還可以離婚;如果能接受,那麽怎麽亡羊補牢,才是你應該考慮的。”
吳欣及時趕回來,說臨走之前要跟老公一起去吃頓BUFFET,還邀李競一起去。李競忙著謝絕了,看他們恩恩愛愛地提著行李出去,告了別關了門,不禁笑笑,又長歎了一聲。
一周裏,還收到羅岩的兩個EMAIL一個電話留言,卻都沒回,一是每日累得很,二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晚上,一個人在家,開了機器,看了看還沒刪除的羅岩的EMAIL,問她活幹得怎麽樣,跟老板的MEET是否順利。她悵悵地按了REPLY,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又CANCEL掉,幹脆斷了線。
在機器裏又看羅岩的照片,還是那張他身邊桌上放著一盆文竹一本《懺悔錄》的,一時胡想了半日。後來就想是不是給他回個電話,隨便說說也就罷了。李競有些緩慢地撥打那串無比熟悉的號碼,那邊鈴聲響起來,一聲,兩聲,三聲,四聲,然後是留言提示。李競“啪”地掛掉話筒,心裏不停地道:不要為這個沮喪,不要再為這個沮喪……她看表,已經11點多,就洗漱了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