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鄉的人過年,早餐習慣吃湯圓:大年初一吃,初五小年吃,元宵節的正月十五也吃;要是準備多了吃不完,還喜歡跟稀飯一起煮了當早餐吃。就這樣還覺得不過癮,到了二月二時候,還要烙一種“蓮子餅”吃,也是用湯圓的食料--糯米麵做成的小甜餅。
小時候,湯圓都是“家生子兒”:自家種的糯米稻,到每個生產隊自建的機房裏“機”成米,然後再用“機麵機”把米粒碎成米麵,回家後曬幹水分,存儲起來。到了用時,拿麵和水,搓湯圓或者烙餅。因為糯米麵天生的粘性,跟小麥麵粉處理起來又不一樣,常常粘在手心手背上不得脫,所以一般大人們都不讓小朋友插手來滾和搓。
記得以前春晚裏有歌唱道:“阿哥滾的圓,阿妹搓得巧”,說的就是這個情景。我們家很多年都是爸爸媽媽製作湯圓的手藝。我們那兒人的規矩還有過年那天早上是不興太勞作的,因此頭一天晚上就要把湯圓搓好,晾著,第二天一早起來下鍋就煮。大人們交流起來還不叫“湯圓”,卻叫“元寶”,常問:“你們家包了多少個元寶?”那口氣,確實像詢問發了多少財呢。
早先困難的時候,湯圓就是湯圓,甚至常常是沒餡兒的,白白的,圓圓的,而且還個頭大大的,大約六個就可盛一碗。小孩子常常不能體味湯圓細膩而粘滑的口感,對其中寓藏的甜蜜和團圓的美好願望更是不得要領,純粹因為父母的威逼利誘和強迫才能勉強吞下幾顆,還必須是二或四或六之類的吉利偶數。
後來生活條件好了,湯圓也與時俱進,主要體現湯圓的餡兒變化多了,最不濟也是一包白糖,再講究點的,可以加芝麻、花生之類。父母親也跟著學時髦,在湯圓裏麵放一枚嶄新的硬幣,看誰有好福氣。記得有一年,我們家四顆包了硬幣的湯圓竟然全落在我碗中口裏,父母兄弟笑著指認誰在作弊,清寒之家因為吃湯圓而溢笑盈歡,叫人經年不忘那份溫馨。
我有個堂姐愛琴,身為四姊妹之首,從小就極善持家,燒煮洗漿,樣樣拿手。她學得炒湯圓的絕技,把小小、幹幹的白湯圓裹了糖放在加了小火的鍋上炒,有點像城裏小攤子上的糖炒栗子,妙的是湯圓本身不碎不化不粘鍋,一時出鍋,卻滿室香甜,叫人口水直流。
出門讀書後,才知道北方人、甚至大部分中國人過年是吃餃子的。很有一陣子,為我們過年至少吃三次湯圓而感到不好意思,也很羨慕一大家子圍在一起包餃子過年的情景。我們家也試過,卻終不成氣候:一個父母還是覺得不吃湯圓不像過年,二個我們的湯圓手藝早臻熟境,對於包餃子卻總覺得手生。一家人包出來的餃子奇形怪狀,大小不一,自己看了也不禁要發笑。
出了國,過年也就是那麽回事,一個人心裏惦記著就完了,隻是大年初一早上吃湯圓這事卻忘不了。好在中國店裏的成品湯圓樣式繁多,買回來放冰箱裏也可放很久,到了初一早上,煮上一小鍋倒並不怎麽費事。“每逢佳節倍思親”,在國外,一個人在大年初一早上刻意吃上十六顆或者十八顆小小湯圓的時候,竟
常常勾起我最多最深的想家情懷。
結婚成家之後,妻子不喜歡湯圓這樣甜食,且說不健康,我從此隻能偶爾一人獨享。大兒子卻不知怎麽對湯圓情有獨衷,還喜歡那種沒餡兒不加糖的白湯圓,叫我們刮目相看,我也欣慰我們家有了吃湯圓的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