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淚點很低的人。跟太太一起看悲情電視劇,她還沒怎麽樣,我已經眼中蓄滿淚水;看相親節目,男嘉賓說他和狗之間的相依深情,我也忍不住紅了眼圈;看歌唱比賽節目,看到父母為子女被導師選中而流淚,我也跟著掉眼淚……
兒子偶或看到,問“爸爸怎麽了”,我自己也覺得蠻不好意思,忙著“破涕為笑”。妻子在一旁把這情景盡收眼底,卻隻有搖頭歎息的份。
說起我愛哭,這大概還是打小落下的毛病。上小學小時候,有一次我和兩個同班的堂姐因為“望呆”(在辦喪事的人家看人哭唱之類)而上學遲到,耽誤了午後的大字課(練習寫毛筆字)。結果那位班主任女老師把我們攔在門口狠狠數落了一通,兩個堂姐臉上微紅,我卻最先掛不住,兀自“嗚嗚”地哭了起來。女老師不由大樂:“我還沒怎麽說你呢,你怎麽就哭了?人家兩個女孩子還沒哭呢。這算怎麽回事啊?”
因為這個容易掉眼淚的毛病,小時候總被人嘲笑,自己也怪不好意思。漸漸大了,卻也慢慢好了很多,人前人後也很少為小委屈、微傷痛而掉眼淚了。印象最深的一次卻是外公去世,家裏女眷們在堂屋圍著靈床流淚痛哭,我和表弟兩個人也在邊上房間裏抽噎不止。父親進來找東西,看到我們兩個男生哭天抹淚,很生氣地把我們訓斥了一通,又罵我沒出息,“二十多歲的人怎麽哭成這樣,不安慰表弟,還帶頭哭!太不堅強!”,然後又說什麽“人死不能複生”之類的大道理。我和表弟麵麵相覷,卻也慢慢止了哭。
大約因為那是第一次經曆至親離去的傷痛,經過父親這一“痛斥”療法,當時才上研究生的我也漸漸感覺長大成人,慢慢體會到“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意義。然而十年之後父親病重,我從美國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麵。看到病到奄奄一息、羸弱不堪地蜷在地鋪上的父親,當著麵我強忍眼淚,轉身出了屋,卻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那一日,我在春寒料峭的鄉下田野裏走了很久,心情才慢慢回轉過來。
最近在微信裏看到一個段子,說中國的四大名著大可概括成四個愛哭的主人公的故事。具體說來,賈寶玉愛哭,喜歡喊“妹妹救我”;劉備愛哭,喜歡叫“軍師救我”;唐僧愛哭,有事沒事都是“悟空救我”;宋江愛哭,喜歡請“哥哥救我”。如此說來,我這個淚點很低的人,某種程度上也可和這四大名人一樣算作是性情中人呢。
話說回來,我確實也是個笑點頗低的人,一半大約源於容易害羞、見不得大場麵的天性,另一半大約是因為從小就記得大人們所謂“揚手不打笑臉人”的古訓。不過這愛笑的性格,小時候別人也許覺得可愛,長大了卻偶爾也會在生活和工作中帶來些許尷尬。
記得上初中時,有一年我被選作優秀學生代表在全校大會上發言。我走上大操場上的講台,對著幾百號師生,緊張又恐懼,幾乎雙腿顫顫。大約有幾秒鍾,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觀眾們也都惴惴不安地看著我。我熬到最後,忽然本能地抬頭,對著大家一笑,底下的師生們莫名所以,卻也哄堂大笑。這下子僵局打開,我也終於可以開念事先寫好的稿子,倒漸漸忘了緊張。
在美國讀研究所時,我擔任了一年的助教,負責帶學生實驗、課後答疑和批改作業之類。年終時,照例要學生寫反饋。想不到的是,一個學生在額外評語欄裏寫道:“為什麽我們的助教總是麵帶笑容呢?叫人有點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張笑臉也可能引來誤會呢。工作時,有一次跟一位新老板談項目,我全程笑臉,不斷點頭稱是,不想她突然問我:“你一直在笑,有什麽很可笑的事情嗎?”嚇得我立馬收起笑臉,連連搖頭表示否認。
因為常常笑臉,家裏的小朋友們怕媽媽,怕姥姥,可就是不怕我。有一次,我故意板起臉問他們,“怎麽樣,你們害怕爸爸嗎?”兩個兒子大笑起來,“爸爸,我們不怕你。你看上去好funny啊!”
淮安出才子,真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