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到紐約上班之前,先有麵試。在伊莎卡(康奈爾大學所在地)
那樣的紐約上州小鎮生活了兩年,
之前也隻有一次跟著曉浚他們來紐約聽崔健演唱會的經曆,
所以想到要一個人坐車來紐約參加公司的麵試,幾乎有些恐慌,
免不了小心謹慎地向獵頭問這問那,諸如怎麽坐車、怎麽換地鐵之類。
獵頭是個中年婦人,聽了我的問題,在電話那端哈哈大笑,又道:“天啦,我是幫你找工作的獵頭,不是你媽媽,也不是叫你怎麽在玩轉紐約的生活顧問。唉,親愛的,我還是跟你說一說吧。你坐灰狗到42街長途車站,然後轉S線中轉地鐵到中央大車站,再坐4或5或6線地鐵往上城方向;到五十九街那一戰出來,這家公司就在布魯明戴爾百貨店的斜對麵……”
獵頭劈裏啪啦地講,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忙請她細說慢講,又拿紙拿筆記下來,到最後又被那個她善意地嘲笑一番,卻還是感激不盡地拜謝了。
到了麵試那天,一早坐車到紐約,和兩個麵試人談了一會兒,倒還算順利。我一向有早起坐車容易暈車的毛病,因此早上出門前什麽也沒吃,到麵試結束的下午,已經是有十幾個小時不曾進食,真正是饑腸轆轆。
出了麵試房間,看見外麵大廳裏很多食品架子,就想順便在這裏買點吃了算了。拿了兩袋薯片、一個蘋果和兩根香蕉,因為看不到價格,也不敢多拿,心想先充一下饑、墊一下肚子也就是了。轉了身找收銀台,卻遍尋不著。食品就在手上,肚子抗議得更加大聲,急得我真是快要哭出來。
看到身邊有人拿了一小袋堅果就拆開了吃,我硬著頭皮問他:“請問你知道這裏怎麽付錢嗎?”他一臉吃驚地告訴我:“這些都是免費的,隨便拿隨便吃,不用交錢。這也是公司提供給員工的福利。”我問:“我是來麵試的,也可以嗎?”“這個應該沒關係吧。你慢用哈!”我空空如也的胃發出欣喜若狂的吼叫,我把一袋薯片拆開,迫不及待地一把一把地往嘴裏塞將起來,還做賊似地四下張望,深怕有人突然喝止我,說我是來麵試的,不應該吃他們對員工免費的食品。
後來到這家公司上班。參加工作兩個多月後,公司就發通知說要舉辦一年一度的節日舞會,那一年又選在紐約的自然曆史博物館舉辦。當時銷售部的頭是個英國人,很會party。據說他有一次party的主題是什麽“七宗罪”,聽得我們這些老實巴交的程序員們隻有麵麵相覷的份。公司早早發了邀請,還說十分歡迎員工帶著自己“重要的另一半”出席。我那時尚是“單身狗”,倒猶豫自己要不要去湊熱鬧。
到了正日子,大家都在討論晚會事情,我想想還是去吧。臨去前,我問小老板:“我穿身上這件毛衣可以去嗎?”那件灰色毛衣是我臨來美國前我的南京大媽特地在大夏天為我趕織的,式樣中規中矩,顏色自詡為“高級灰”,關鍵是自己穿著感覺又合體又舒服。老板是個猶太人,但娶了個日本太太,平常不拘小節。他對我道:“我不覺得有什麽問題。這是美國的紐約,你想怎麽穿就怎麽穿。這是一件不錯的毛衣呀!”
我也就興衝衝地去了。到了博物館門口,跟著長長的隊伍蛇遊前進,置身於成雙結對的男男女女之間,我先是為自己的“單身狗”狀態自慚形穢,接著是為自己的穿著尷尬不已。來參加晚會的人們,女士們的穿著自然是秉承“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原則,縱然在寒風中瑟瑟,她們依然興高采烈。男士們稍微內斂些,但也都穿著大衣,配上西裝、白襯衫和領帶。反觀自己外麵一件黑色羽絨服,裏麵一件灰不溜秋的毛衣,實在是對比鮮明。排著隊,我隻看地麵,不想和別人目光對接,也幻想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藏一藏。
博物館裏樂聲鼎沸,燈光影綽,人流如織。作為公司新丁,我又不認識幾個人,吃了點免費的party食品,看了看免費的歌舞秀,望著房頂上那龐大的鯨魚模型,倒也自得其樂。半夜坐地鐵回家時,心情倒也是不錯。偶然和一個女性朋友說起晚會糗事,她不驚訝於我的著裝之囧,卻恨我不早告訴她,不然至少可以帶她去見識見識“七宗罪”晚會的“犯罪”現場呀。
又過了幾天,有以前科大的校友請我一起去參加一個哈佛康奈爾校友會的新年慶祝會。我這次自認吃了一塹長了一智,穿上了自己隻在找工作麵試時才穿過的那一套西服,打了領帶,躊躇滿誌地去了。到了現場一看,卻又傻眼了:眼前的男士們個個都是燕尾服、黑領結,隻有我不合時宜地穿了西服,打了領帶,西服還稍有些大,領帶花色也有些土,顯得落伍了一個時代。
後來在紐約蝸居下來,也喜歡上看《宋飛正傳》。有一集裏,喬治假裝自己是個外地人,和一位女紐約客調情。那個女士嚇唬他說:“紐約這個城市會把外來人生吞活剝。”喬治沒被嚇著,我卻多多少少是被嚇著了一點。又想起人常說的:“如果你愛他,請帶他去紐約,因為那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請帶他去紐約,因為那是地獄。”我的經曆雖沒那麽極端,然而從初到紐約頻頻出糗的單身狗青年,到如今不惑有幾、拖兒帶女的中年人,不敢說愈糗愈勇,卻多少有些兒愈糗愈憨,倒讓我也更常感歎和欣賞美國人說的另一句:“I survived(我幸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