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岩看著李競駕車離開時,就想起三個月前他駕車離開梅菲的情景。
也許生活中本是充滿報應的吧,他如今體會的該是梅菲曾經體會的心情了,隻是還應該有些不一樣的。他兀自想了半日,歎口氣,就上樓去。呆呆地坐在沙 發裏,巡視著自己的住處,兩天前李競還在這裏談笑風生,昨天她還在這裏流淚、沉默,如今她不在了,而且可能再不回來。他站起來,走到臥室去,仿佛現在還可以抓留住一些李競留下的聲音、影子和氣息,還可以抓留住一些人生裏轉瞬即逝的美麗的一鴻半羽。他忽然看見李競落下的一雙紫紅色的毛線拖鞋,一時呆呆坐在床邊看,後又抓到手裏,想起曾經在散步回來後握住她冰涼的腳……
星期一他也開始去實驗室幹活,卻到底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時跑到麻繩上去看看。他還找到了那篇李競半年前寫的小文章,題目叫“朋的解析”。大意是說:“朋”字的構成是兩個月亮,可是一天不容二月,也就是說我們根本不可能找到心心相印的朋友。“愛”這個字,原是以“友”做基石的,可是如果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朋友,又哪裏能有純粹的愛情?想想未免叫人絕望,倒又想起中學膩友的解釋:這兩個月亮,一個是天上明月,一個是波上水月,同中有異,異裏有同,這才是你我成為朋友的緣由。當時一笑了之,如今卻山隔水阻的,漸漸沒了聯係,雖也知道再見時尚能膩膩如昔,然而一天上一水中,一故鄉一國外,到底是再難攜手歡笑如昨。友誼如此,愛情就更不必提,曾經的信誓旦旦,終究是化作過眼雲煙,舊人不哭新人不笑,這樣無悲無喜的境界,或許才更是人生無奈的真味。或許,先人造這一個“朋”字,就已經冥冥中指示,我們在這不叫月亮的孤獨星球上注定要孤獨地走過一生?……
羅岩再看時,無奈地笑了笑,李競後來說她是強說“詞”,非要找點解釋什麽的不可。羅岩的回貼裏就先誇了一通這小品文牽強附會的有趣邏輯,卻又道:據我所知,這“朋”字的“月”,古意是指肉體,兩個人形影不離,所以才是朋友;又有一說:能不能夠成為朋友,應該交往了兩個月以後就可以確定。因此,我們也許不必那麽悲觀懷疑了……
羅岩給李競寫EMAIL,打電話,都沒有回音,又拿起許多年不曾拿的鋼筆,要給她寫一封傳統的紙信,卻難以落筆,不僅許多漢字寫得費勁,要不時地用計算機裏的中文軟件來校對,而且更不知道從何說起,如何請求李競的原諒。每天在學校,幹活並不能專心,時不時上了麻繩,在各版裏尋找李競可能留下的其它文字,又盼望著她也忽然能上來,讓係統再給自己好朋友上線的驚喜通報。可是李競再也沒上來過。晚上回家,更是無心幹事情,倒是把《圍城》電視劇又複習了一遍,星期三的晚上也看上了青春言情劇《道森的小溪》和《菲羅絲笛》,臨睡前就給李競寫紙信,把自己這一日瑣碎的思念和追憶化成紛亂的文字。到星期四,居然也寫了三十多頁了,他猶豫很久,第二天還是到郵局寄出去了。
星期五晚上,王飛等吃晚飯時在店裏看見他,又約他飯後一起玩,幾個人先說看電影,後來說新出的電影不好看,又冷,不如窩家裏打牌。羅岩這一周寡與人交,這時也怕了孤單的周末,就答應了。四個人一邊打牌,一邊就說些人和事。王飛忽然道:“你聽說了嗎,你小師妹安寧的事情?聽說她跟他男朋友分手了。工作一年,掙的幾萬塊,全部給男朋友了,說是補償他資助她讀算機碩士的一年的學費。這世道啊!老婆過來了,真不知道讓不讓她去讀計算機好了呢。狼太多了!”他忽然意識到羅岩等人也是狼,就止住了,卻道:“羅岩,你是不是有個女朋友啊?上周打電話去,夜裏,一個女的接的。”羅岩笑道:“算吧。也跟我鬧呢。”算是把自己劃出了狼群,王飛就神飛色舞地道:“你小子一直沒說嘛!在哪兒啊?跟你不在一起?可要小心了!現在的狼,本事大得很,經常網上勾人呢。這些女孩子,男朋友老公不在身邊,很容易上鉤的。我老婆以前也喜歡在網上聊天,後來很吵了幾次,她又忙著辦簽證學英語,才收斂了。我也才放心了。”
羅岩的心情忽然煩躁起來,連出了幾局臭牌,看表已經快十一點,就借口說要回家等女朋友電話。他們雖不滿意,卻因才說的那些要警惕狼群關懷女友老婆的話,也隻好放行了。
他一人出來,外麵卻是冰天雪地的夜晚,車子打火打了好長時間才打上。開車往回去,視野裏忽然有白的細小雪花落下來,密密急急的,他先還沒打開雨刷,雪積在前窗,一會兒就擋住了視線。他打開了雨刷,對麵鮮有車輛,因此把車燈也開到高亮檔,一時滿眼都是急急飛舞的雪花,耳中也滿是它們竊竊的私語,反襯出他獨行於深夜荒郊的寂寞。他打開收音機,後街男孩唱著“告訴我孤獨的意義”,然後是天氣預報,似乎又一場暴風雪要來了。
到家,檢查留言機,隻有一條,內容卻是掛電話的聲音,一時猜不出是誰的電話。想起李競,撥了區號,卻到底停下來。一時呆坐著胡思亂想,雖已經在家,卻還有人在夜晚荒路的孤寂。草草洗漱了,卻有電話來,接了,卻是梅菲打過來的。寒喧了兩句,梅菲說又路才幹就又下雪了,又問他上周末那個女的是誰。羅岩想了想,就道:“是我的女朋友。”梅菲愣了愣,卻笑道:“你什麽時候找了個女朋友?”羅岩道:“在網上找的。”梅菲在那邊哈哈大笑起來:“什麽?網上找的女朋友?哎呀,羅岩你真有意思!”羅岩冷冷地道:“我沒什麽意思。對不起,我要給女朋友打電話了,我們下次再聊吧。”梅菲在那邊氣咻咻地,幾乎要摔電話的樣子,卻還是沒舍得摔掉,隻是冷笑道:“羅岩,你別欺人太甚!”羅岩疲累不堪,隻淡淡道:“那好吧。再見!”然後輕輕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