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岩一直記得和李競第一次講電話的情形。
那夜,他秋假剛回,頗有些日子沒上網的樣子了。心情不是很好,因為跟梅菲的關係。這次大學同學聚會,跟老同學在一起,說來說去都是換專業、找工作、買新車、炒股票之類的話題。羅岩心裏有很厭倦的感覺,卻又不便於流露出來。
大家問他對將來有什麽計劃,自己就笑著說:“無所謂。過一年半,畢業了,找個工作,掙個十萬八萬的,就回國去,換成人民的幣,也是百萬富翁,就到鄉下買個房子,養雞養鴨,拿點銀行利息度過餘生!”大家就都笑起來,說他真會說笑,又說羅岩的專業好,畢業了到矽穀工作,兩年就是美國的百萬富翁之一了。
羅岩也就跟著笑。
十幾個人,大多是大學同學,也有幾個男同學的夫人,聚會的地方適逢大雨,兩三天裏不過是呆在小汪家裏看錄像、打牌、打麻將。羅岩老是輸,大家就開那個又老又俗氣的“賭場失意,情場得意”的玩笑。羅岩覺得人多,卻並不覺得心情的熱鬧。回到一個人獨租的公寓,卻又迅速感覺到一個人的孤獨。也許,該在梅菲那兒再待一兩天的吧。
回來,他和梅菲是同路的。梅菲又說她的室友秋假也出去玩了,還沒回來,因此羅岩就到梅菲讀書的那個山裏小鎮盤桓了兩日。
白天裏,梅菲帶著他看山看水看秋天的紅葉,晚上兩個人吃了晚飯,就準備看租回來的錄像帶。梅菲卻去洗澡了,羅岩一個人在客廳裏,聽著洗澡間潑喇潑喇的水聲,就有些不自在。梅菲出來的時候,頭發刻意地蓬鬆著,她的臉在燈光的影裏有著不可言狀的庸懶和美麗。羅岩看了一眼,就連忙低下了頭。
那一夜兩個人顛鸞倒鳳地做愛。梅菲跟他說大學時候她怎麽喜歡他,羅岩心裏冷笑,卻問她怎麽和高健談了戀愛。梅菲就說羅岩那時象高高站在聖壇上的神,對她們女生的媚眼秋波全然不睬不顧的架式。羅岩心裏倒轉了轉,不知道怎麽會給人這種印象了,那時候頗覺得自己不得女生的好感呢。想想,卻又笑了,也許吧,那時候雖然口裏嫉妒著人家的出雙入對,可是真的讓他去愛班裏的某個女生的話,大約也是很難的。那樣的心情,對他而言,與其說是酸葡萄心理,不如說是葉公好龍了。
早上又一次做愛,梅菲在關鍵時候,忽然問他:你現在愛我嗎?羅岩的心情一落千丈,隔了半天,也隻是說:你愛我嗎?梅菲臉色無聲地變化著,卻無力地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羅岩閉了眼睛,兩個再沒說話地做完。
白天,梅菲就跟他鬧別扭,羅岩覺得好笑,卻又不知道怎麽解釋和反擊。他有好幾次忍不住要脫口而出:我知道,我不過是你和高健分手後的暫時替代品,我還覺得自己被你利用了呢。然而到底說不出口。這樣的關係裏,男人是不是永遠被看作得利的一方呢?話不投機,羅岩就決定了提前回家。車子轉過身,羅岩看見了梅菲的眼淚,卻到底狠心踩了油門離開了。
那夜,回到了小別的麻繩上,進了聊天室跟幾個熟悉的ID就胡說什麽“小別勝新婚”的話了。李競忽然主動跟他打招呼,羅岩就笑道:你是新來的?DD還是MM?李競笑道:以前也來,不過隻偶爾發點文章,很少來聊天室;秋假剛買了計算機,在家裏能上網了,所以來聊天室逛了幾回──一直記得你的名字,不想今天碰到你。羅岩就忙笑道:不怕被賊偷,就怕被賊記掛著,你怎麽就記掛上我了呢?
李競半天沒回話,羅岩感覺她也不是忙著跟別人說話,就猜測她是剛進來的女孩,大約還不習慣這樣的玩笑,因此忙著解釋了。有些不悅的李競就又跟他說笑,說她第一次在哪個版裏寫帖子的時候,特別希望看到別人的回貼,因此常常跑上來看,卻總失望。後來總算看到了一個人的簡短回貼,而且是誇獎的話語,因此不由得心花怒放感激不已……回貼的就是羅岩了。
羅岩也覺得有些好玩。原本不過是無意中回的一貼罷了。這根麻繩上,回帖最多的帖子往往都是那些最沒有內容的帖子,李競那樣正而八經的帖子一般倒是很快溺水而亡的。
兩個人因為這個就天南海北地聊上了,卻是越發投機的感覺。到兩點多的時候,李競說今天聊天這麽久,手指都打累了。羅岩笑道:那好吧,以後再聊──也許以後可以打電話聊天,那你的千金手指可以得到保養了。說完了,就覺得不大妥當,雖然在美國跟人聊天從網上轉移到電話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跟李競第一次聊天就這樣建議,卻有些不太沉穩的樣子了。
李競說:對啊,怎麽沒想到打電話呢;其實都是通過電話線在交流呢。羅岩道:是啊,要是你以後還有興趣,就可以打電話聊了,而不必把我們的話先翻譯成0和1的二進製組合了。李競忽然說:Why not now?羅岩在那邊笑了笑道:我一個人住,沒問題,你也沒有roommate嗎?李競笑起來:偶爾犯規,沒事!我給你打過去?
羅岩笑起來。於是兩個人就互換了電話號碼,然後都下了線。兩分鍾後,李競的聲音就穿過電話線,穿過他們之間三百英裏的距離,穿過秋天的夜色,絲絲縷縷地進入了羅岩二十六歲的生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