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一頓午飯吃得完全超出預計時間,到他們分手時,已經是下午三點。李紋亞當兩個要去猶太博物館看展覽,於是大家就在百利龍蝦坊門口作別。
等他們兩個走出視線,小瓷就抱怨道:“還真沒想到她居然找了一個白人男朋友!真不懂這些白人怎麽想的?李紋有什麽好看的嘛!張賓當初甩了李紋,還不是因為她長得不好看?得,現在人家吃香了。好像是真的啊,這些白人男的跟亞洲人的審美觀念不一樣的,我們就剛剛見識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楚樵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真心為人家李紋高興呢!原來是有點嫉妒啊?得了,反正十個亞洲女人裏頭,六到七個想嫁個白人吧?我跟你說了沒有?張賓回了趟國,找了個杭州美女,老婆剛過來就懷上了,又剛買了房子,現在可美著呢!───這其實是一個完美的生態係統,大齡男青年回國去找漂亮的,大齡女青年嫁個老外,這樣大家問題都解決了,可不是個完美的食物鏈嘛!”
他幾乎要加一句“像你和我啊,就一起湊合著算了”,到底沒有說出來。
小瓷笑道:“別賣弄你那點生物知識了!李紋可說了,她其實想找個中國人呢,說她和亞當兩人之間差異太大了。不過他們的小孩會很漂亮噢!”
楚樵道:“那可難說了。人跟人之間總是有差異的。好笑呢。昨天汽車上有個秘魯女人,說她老公是個智利人,還說秘魯要比智利更傳統一點,因此他們也有很多問題。你上回不是碰到個一個什麽意大利和日本的美國混血兒嘛?還是個藝術家吧,他玩什麽樂器來著?大提琴還是小提琴?你們後來聯係了沒有?我記得你說你們交換了電話號碼和電子郵件的。”
小瓷不答他話,卻加快了腳步往北去。路上經過一家報亭,楚樵不由停下看了看,櫥窗裏倒是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雜誌,中美港台的,娛樂八卦的,色情文圖的,政治觀察的,文藝風雅的,倒也是琳琅滿目。櫃台上放著的是各類報紙,英文的《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中文的《僑報》、《星島日報》、《世界日報》等等。看到《世界日報》,楚樵忽然想起昨天報紙上親子鑒定的文章來,心底忽然被什麽鉤了一下,一個念頭冒到腦海中來。他嚇了一跳,不願那麽想下去,那念頭卻越發堅決地盤踞在他的腦中。楚樵一時僵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感覺他忽然被吸進一個有無限可能的深淵中去。
小瓷回頭找他,見他呆在那裏,就喊道:“你幹什麽呀,怎麽不走了?”楚樵反應過來,忙道:“我想買份報紙帶回去看。”
小瓷道:“商場裏有的是報紙,一會兒一起買吧。別磨蹭了,都三點多了!晚上還有聚會呢!”
兩人在萬昌超市逛了一個多小時,買的東西又比計劃的多了許多。這些中國人開的商場很能抓客,不僅東西賣得便宜,而且總是能進口一些他們許久不見的中國食品,讓他們每次來都要留連忘返,結果總是超載而歸。
出來時,楚樵一手提了一袋二十磅的紅國寶米,另一隻手也是滿滿的一塑料袋食品。小瓷雙手也沒閑著,又是水果又是零食,還有一些鹵菜熟食。
小瓷看楚樵拎東西的狼狽樣子,笑道:“沉不沉?你還行吧,書呆子?”
楚樵歎道:“這些米啊魚啊韭菜啊倒不沉,就是他們包含的那一份鄉愁啊,真是沉甸甸的沉!”
小瓷笑道:“得了吧,你還酸起來了!”
他們走到地鐵站,這才發現要回去的慢線地鐵周末改成快線,因此要先去聯合廣場轉車。兩個人等車時候,楚樵就道:“怎麽周末隻有快車了,我們反而要走更遠的路呢?欲速則不達,還真給中國古人說對了!”
小瓷譏笑道:“什麽跟什麽啊,紐約地鐵經常周末改線的,不改才不正常呢。你那科學家腦袋有時也很漿糊,依我看。”
楚樵笑了笑道:“是啊,是啊!”心裏卻想道:這可不像你懷孕嘛,怎麽突然就進入快線了;兩個人又不知道怎麽辦,還不曉得要走什麽彎路呢。他一時想到要換工作,要搬到紐約來,要結婚……自己把自己嚇得夠嗆。
他回頭看了一眼沉默的小瓷,見她還是如往常一樣蒼白瘦弱,提著兩袋東西靠著廊柱,一副根本無力說話的樣子,也不曉得她在想什麽。楚樵想想,覺得自己幾乎有點害怕知道她在想什麽的,心道:也許她根本沒有懷孕,一切不過是一場虛驚罷了。
到了聯合廣場,他們轉了快線地鐵,折騰了一圈下來,又比平常多走了許多路,才回到小瓷的住處。剛進房間,小瓷的手機就響了。打完電話,她解釋說是那幫朋友討論晚上聚會吃飯喝酒的事情,又說時候不早,洗漱一下就得出門了。楚樵累得不行,把東西放到廚房和冰箱,就倒在沙發裏閉眼休息。等小瓷從衛生間重新收拾了出來,他長歎了一口氣,作勢拉住小瓷的手方才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