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就在這次抵達市中心旅店的第一晚,麻將回憶起八年前那場旅行,依然興奮不已。他躺在床上喃喃不停:“其實那次我在阿姆斯特丹隻呆了二十四小時不到。哦,可是,那真是身在天堂的感覺!那一個下午和晚上,我難以置信地高,難以置信地快樂,覺得那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妙的一段時光!”
艾美有些吃驚,問他:“你們到了阿姆斯特丹,甚至都沒有去看梵高的博物館,沒有去看安妮小屋,沒有去看大風車和鬱金香,就吸大麻和嫖娼了?”
麻將有點驕傲地不否認,艾美隻有歎氣的份。雖然這次來阿姆斯特丹的初衷是讓麻將快樂,重溫八年前的快樂,艾美還是害怕他們把幾天的短暫旅程全部耗在吸食大麻這樣的無意義事件裏,於是她堅定執行先去郊外農場看風車、木屐鞋 子和奶酪的計劃,後來在城區也是先參觀幾家博物館,再坐船遊運河。到臨回的前一天下午,艾美才終隨著麻將,忐忑不安地走進了他念念不忘的售賣各式大麻香煙和蛋糕的、一家所謂的咖啡館。
艾美和麻將都自詡是社交性的煙民:他們不會對香煙迷戀不舍,但是偶爾也能應景地抽上一棵,且不覺得煙味難聞。在咖啡館,他們叫了兩塊看去又甜又黑的布朗泥小蛋糕,十分小心細膩地一小塊一小塊地送到嘴裏,動用舌頭和牙齒,咀嚼混和這褒貶不一的加了麻醉劑的甜點,再慢慢送到消化通道的下一區。麻將不時歇下來,專心致誌地卷他們買的一包大麻煙絲,又間或抬頭,微帶笑意地問艾美:“你感覺到了什麽沒有?”
艾美吃下一小塊布朗泥,微笑道:“也許,有那麽一點,有點高,有點幸福,仿佛看見外麵行走的人群,還有這店裏人‘不幹我事’的態度,都讓我覺得滿意。世界是美好的,歐洲是美好的,阿姆斯特丹是美好的,這個咖啡館是美好的,這稍微隱蔽的臨窗位置是美好的。但是,我在度假,和你一起度假,我不應該感覺一切美好嗎?”
說話間,麻將遞給她一支細細的、白白的煙卷,示意她叼在唇間,然後拿了桌上的火柴盒,“哧”地一聲,劃出一道磷氣散發猶如特殊香味的火苗,給她點著火。
艾美輕輕吸了一口,滿足地閉上雙眼,仿佛這動作可以幫助她更高效率地吸食那煙卷裏的一切成分。等她睜開眼,卻無意中瞥見那個豐滿性感的女服務員和她臉上滿滿的鼓勵的笑意,艾美一時也微笑起來。
等他們走出咖啡館時候,兩人都像喝了酒一般,腳底飄飄地有些醉意。麻將按照事先說的,帶艾美去紅燈區看熱鬧。有一家叫“紅磨坊”的店,門口安置了些造型誇張的生殖器模型,特殊形狀的霓虹燈急不可耐地閃爍著招徠客人。兩人不覺停下來,東張西望了一番。
艾美忽然聽到有人講中文,回頭一看,原來是個中國人導遊帶著一群中國遊客。導遊是個中年女性,看上去優雅而有涵養,聽她一會兒跟遊客們說中文或英語,一會兒又自由切換到法語和荷蘭語跟看門的溝通,艾美倒十分好奇起來。
末了,導遊告訴大家有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有興趣的可以一起在這家店看性感的真人表演,團體票價還可以略有優惠。導遊又說:“大家不是天天都能到阿姆斯特丹來旅遊,更不是天天能有這樣看真人秀的機會。而且,真的沒必要有什麽顧慮:人家表演的人都不怕,我們怕什麽?另外,他們的表演十分專業,看了就知道其實也沒什麽。還有,這邊過了河就是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了,不喜歡紅燈區的團員也可以去那邊走走看看。記住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在這門口集合。”
導遊揮了揮手中的小旗幟,就又轉身和看門的說話了。一時,旅遊團的客人們嘰嘰喳喳地議論,其中有父母帶著小孩來玩的,就自覺先走開,剩下的一些有單身的、成雙成對的,有的義無反顧地跟導遊說要買票,有的互相商量了半天還是拿不出一個統一的意見,更有一對夫妻鬧情緒,女的往前走了,男的卻恨恨地不願跟上。
麻將笑道:“看這些中國人,興奮得跟什麽似的!”
艾美道:“我也是中國人。”
麻將回道:“你不算了,你是個紐約客,是個美國化了的中國人。”
艾美不再與他辯,隻問:“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