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的腳步
樹葉在落著，草坪再次被落葉鋪滿。在此時節，寂靜和濕冷，讓河穀的一切都有了一份北方特有的清遠。
這種清遠是不經意的，不會因人們的感覺而在。很多次我走在秋的山林，走在落葉，所有的感受便是這清冷中的寂靜。鬱鬱荒徑，莽莽山巒，因為一份清遠，身邊的一切都在向遠方延伸著。
我想起遠方的故鄉。秋月，也是我常常遠足的時節。那裏的山巒，也有著一份清寂；那裏的山穀，也會被落葉鋪滿。
時代和時光都在遠去，一切如秋的時節，霜塗，樹染；風來，葉去。我離開了那片土地。
我走去了遙遠，但所有自然的契約卻是相連的。青蓮傍水，恒雪依山。我隻是走去了遠方的西界，讓心身去容納歲月。對於我，這裏僅僅是個汲水的角落。沒有淨瓶，也一樣想著去點化什麽。在這片世界，人和佛都是自由的。我沒有成佛，卻營著喜笑怒罵解惑療疾的佛事，也讓佛笑著，罵著，泣著，妒忌著。因為佛，不能像我一樣走在凡間去體味生活。
每到這個時節，低低的太陽斜在天上，樹影便仿佛成了院落的主題。落葉濕漉漉的，走在其上並無多少聲音。為了養護草坪，每年的此時，我都要把這些樹葉清去。我希望這些樹盡快把葉落盡。但落葉總是個緩慢的過程，容不得心急。
每次看楓樹上的秋葉，我卻總感到奇怪。同一種樹，長在同一個院落，落葉的時間卻很是不同。當左側的連理樹落去一半的樹葉時，右側的樹依舊綠著。我無法明確原因，隻是每年都會把這個疑問提起。此時，明媚的陽光下，黃葉與空枝對比著。
人間似乎也是一樣，我在想。人或許生來平等，但生命的腳步總是不同。
隨著落葉，河穀的秋色快盡了。北大西洋的寒冷不時到來，水麵和地麵不時凍結。冰與霜都在認真地來著。
在結冰的池塘邊，長階花依舊盛開。長階花（Hebe）本是種不十分耐寒的溫帶植物，此時卻成了傲霜的冰花。
我種下了幾種長階花，但隻有兩株的花久久開著。不遠處是另一株類似的長階花，因去年被野兔嚴重毀壞，生存下來的植株弱小，至今沒有花朵。堤壩種下的海濱雛菊（Erigeron Glaucus，Seaside Daisy）四季常綠，此時濃密的植株上殘花稀落。這是種來自北美加州和俄勒岡洲的濱海植物，在沒有鹽土的鴿溪也茂密生長著。每到有霜凍的清晨，這些雛菊的葉片便被凍結，成了半透明的碧綠。
大西洋暖流來自加勒比，卻控製著北歐的氣候。這種氣候是奇異的。有時僅僅幾個小時，冰點的寒冷便會更替為溫暖。低低的雲送來陣陣細雨，水塘的冰在融化著。一隻蒼鷺飛來，看到我後又緩緩飛走。露台前的水塘曾有很多金魚。因總有蒼鷺光臨，剩下的幾條被嚇破了膽，沉在水底很少露麵。
蒼鷺數量很多，但屬於被保護鳥類，我對其無可奈何。曾經用於驅鳥的塑料蒼鷺送給了朋友。如今每次看到蒼鷺飛來，我隻能揮一揮手，希望它隻帶走一片雲彩。
清流，樹影，冰花，落葉，這些點滴在院落的景致是隨意的，走在其中，人們總能體會落季的短暫。我不由感慨，歲疊一歲，年複一年，秋的景致無意間來到身邊，也悄然在眼前消失著。世界總是這樣，當人們開始留意歲月的腳步，季節總是匆忙。
我在想，世界上有無數人，有無數落葉，也有無數人走在落葉，但有多少人，會把落葉中的腳步記錄著？
一位友人來信，希望我能開放評論，或把文字放到文城論壇，以便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我知道這是在讚美，也知道友人的關心，是希望我或許能借此去改變什麽。
我該怎樣說呢？
花園，我不為別人的眼光而建；文字，也不為別人的感受而寫。對此，我或許可以說是有些自私的。
我僅僅是個普通人，隻有一雙手，並不比任何人多些什麽。在我看來，無論做花園還是寫文字，對於世界上大多數人，如果擁有了基礎條件，應該都是能夠做到的。
世界在變化著。我隻是把身邊的點滴記錄下來，再化成簡單的文字，讓走到這裏的人，也去分享一點秋的色彩和清落。生活的腳步總會落下，這些記錄也僅僅是腳步的印跡，讓自己在未來，能夠回望生活。
這一切或許有些狹隘，因為自己感受的，似乎總是身邊的生活。我無法用文化人通曉古今的知識去剖析世界，更無法用政客富豪移山倒海的強勢去叱吒風雲，所能做的，僅僅是用自己的節奏默默地走著，去感受世間的紛擾。
一直認為，最好的生活會擁有一份從容。也一直希望，在這片世界上，人們能往來輕淡，平常如我。但我知道，在現實的社會，如果置身人群，從容與平淡，都是有些奢侈的。
鴿溪隻是一片土地，本沒有故事，這些文字也隻是簡單的自語。無論怎樣描述，鴿溪終是自己塗抹的角落，也僅僅讓走過的人隨眼一望，看到一痕存在。
如同有很多人和事讓人厭惡一樣，世界上也總有一些人和事讓人喜愛。古往今來，人間一些事是奇怪的。與任何人一樣，我可以用自己的視角去感受他人，卻永遠無法對自己有公正的評說。
脫離人間的煩擾，走在落葉中的感受總有季節的味道。在歲月麵前，樹是沉默的。麵對經曆百年風雨的大樹，我隻能感歎和思索。樹為希望而葉生，也為希望而葉落，在樹的生命中隻有希望。落葉是樹的腳步，在自然的歸宿中，這些落葉依舊繼續著使命。如果說世間的生靈都是自私的，那與萬物分享土地的樹木卻有著無上的慷慨——落葉隨風而去，一些化作自己的未來，一些化作世界的未來。
我在想著利己主義。利己主義總是被認為自私的，但卻是人間一種泛泛的心態，並無所謂低劣，更無所謂精致或執著。世間所有畢生“無私”的人，其實都是在用超人的毅力把私欲克抑著。我想，麵對自然的慷慨，我一定是自私的，因為為了自己視覺的感受，我掃去了落葉，去掉了“雜亂”的草木，種下了自己認可的植物，也隻讓這些樹木生存著。
當落葉再次分享在大地的時候，水塘邊的長階花依舊開著。低低的陽光下，寒霜，冰花，冬芽，都在這個時節展示著自己的存在，也讓走進秋色的人把季節感受。
秋景清遠，身影斜長。我在花園把這一切記錄著。身邊的世界都在隨著時代和時節而去，我也在這個時代走著，體會著歲月的腳步和時代的紛擾。
我看到，世間所有喧嚷的背後都是寂靜的，那裏人煙稀少，清冷而遙遠。
在這個清遠的角落，我希望能夠感受自己的腳步。這腳步也該是安靜的，一如走過的落季，短暫，從容。
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