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雙城
遠悠然邪 上下求索 尚不可得
我們生於此，我們死於是。
——題記
今日加班結束得早，Leon邀我去喝一杯。
在望京韓式餐廳絕對不缺，我們就著炸魷魚須和花生米喝著酒，聊天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幾杯酒下肚，Leon俯在桌上喃喃地說：“拚了命地擠進北京，我們以後肯定會死在崗位上，死在霧霾裏。”我看著他的側臉，默默揣測他有了幾分醉意。
Leon是我遇到過極少數智商超群的人之一，本科入得清華，研究生畢業於漢青，學術功底不必說，鍵盤、吉他、小號和架子鼓無一不精，英、日、法三語也是溜得很，我從未弄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兼顧這麽多才能的。畢業後Leon馬上進了資管行業的龍頭，成為精英小白領，有了女朋友，我們都豔羨不已，覺得他隻會越來越強，生活越來越好。
可交往三年後，談婚論嫁時，Leon終究還是分手了。回歸單身那天一場大醉，我問他怎的沒能繼續下去，Leon沒有失態流淚，隻顧仰著頭笑：“她家嫌棄我這個外來戶窮，付不起首付買不起新房。她說再也忍受不了我從來不對她家人有好臉色，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在他們麵前要低聲下氣。”
Leon雙目灼灼地盯著我：“呐，為什麽，我必須要低聲下氣的？”我略略低了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為什麽？我回答不來，笑貧不笑娼已經是中上社會默認的法則。人們這麽做是否有錯呢，也是身不由己吧。我閉上眼，歎了口氣。
從那以後，Leon一直一個人，有了時常小酌的習慣。
好容易把微醺的Leon塞進出租送走，時間已近深夜。遠處的寫字樓和近前的老舊民居裏依舊零星閃爍著燈光，大概都是今夜不如Leon“幸運”尚在加班的人們。想起Leon所說，大家削尖腦袋擠進來，拚命工作蝸居在這裏，吸著有毒的空氣，在可見的未來依舊會在這軌道上奔跑下去……這是我們的初衷嗎？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歎息消散在昏黃迷蒙的燈光裏。
霧霾愈發地重了。
---------------------------------------------------------------------------------------
剛回國時帶著禮物去見老同學大磊子，順便探望老同事們。
大磊子的人生道路遠沒有Leon坎坷，跟隨老上司從私募跳出來創業，現在於“新興互聯網公司+VC”模式下混得風生水起，談了12年的初戀女友和他一起在北京打拚，感情和事業都蓬勃穩定地發展著。
慣例在飯桌上扯皮，我問：“你小子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大磊子說：“等買套房子就結。”先買房再結婚，正是人之常情，我點點頭：“購房資格有了吧，什麽時候買呀？”大磊子語氣一頓，說：“現在太貴了，想等等，等房價跌。”
我用筷子調戲著盤子裏的炸雞，沒有說話。
大磊子自顧自地繼續說：“到時候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我手裏還有些內部期權，現在作價1000多萬呢，看能不能找老板折價套點現，湊一湊首付就夠了……不過還是先等房價跌一些。”
我笑著舉杯：“祝早日買房結婚！”大磊子幹脆地一碰，眼裏滿滿是憧憬。
轉頭幽然地思忖，未上市公司內部期權能變現多少，還得看老板對員工的期望和人情作價，隻怕大磊子半輩子都要捆在這輛車上。至於房價，等北京房價呈下跌趨勢了，大磊子怕也屬於早早受到衝擊失去工作的行業人群吧。
飯後陪著大磊子回公司，正巧陣雨放晴，黃昏中天際一道彩虹，美麗絢爛正如大磊子心中此刻的夢。
---------------------------------------------------------------------------------------
行走在望京soho前的廣場上，時常會有一種錯覺。進進出出的人們掛著工作牌，仿佛永遠年輕，永遠奮鬥努力，是當下信息時代的寵兒和精英。我們不必日日西裝革履，我們口中流轉的詞匯代表著最年輕最順應科技潮流的概念，隻要一杯小資情調的咖啡稍作調劑，便又從冗繁的工作中充滿活力，豪情壯誌中世界盡在我們腳下。
事情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本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也曾經站在望京soho的高層，看窗外日月星辰轉動，迎來初生朝陽，送去沉沉暮靄。加班到深夜淩晨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我看著窗外也在懷疑，懷疑人生在世不過南柯一夢，懷疑奮力拚搏不過是水中撈月，你眼中的北京是什麽樣的皇城，我腳下的土地可有一處能讓我容身。
樓前草地上放飛無人機歡聲笑語的人們，和我可處在同一個時空嗎，他們是否也必須拚命奮鬥不被貨幣的浪潮吞沒，堅持數年換來一介綠卡，舉家之力想要擠進好的學區買套舊房，背負上沉重的債務，帶著家人與未來的孩子在汙染中全力求存，無處反抗……我開始感到恐懼，開始捫心自問這是自己想要的嗎，為了得到而付出的是否值得，這座城池可有一天會順從地臣服於我的腳下，又或者我終將融入它茁壯基石下累累的白骨中。
於是在某月某日的一個清晨，像“逃離北上廣”文案中所描述的那樣，我選擇了逃離，銷聲匿跡。不同的是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
“身為中產”，是在天花板下、各種桎梏中苦苦掙紮的人群最大的幻覺。時代如同巨大的洪流，所有人都被裹挾其中，身不由己地向前狂奔著，所有人都在衝他人耳邊呼喊著：“跑起來吧，跑起來吧，隻要你不想在這片土地上死去，就盡力奔跑吧，瘋狂消費，娛樂至死。”鄙夷著逃離到另一片岸上的人們——你看啊，那些急流勇退的“失敗者”。
付出青春付出夢想，吻別規律睡眠和一截健康的頸椎，他們牢牢地紮根在這裏，堅定不移，不想抽身也不能抽身，比北京人更像北京人。隔岸觀火的我不由有些羨慕，生活的勇士永遠是值得敬佩的，我卻貪戀平和安穩的生活，選擇站在另一個岸上揮別高速發展的風口，看潮起潮落悲歡離合——直至理想幻滅，直至世界崩塌，直至或許有一天不甘寂寞，選擇投身霓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