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記之二,東北寒假傷情粘豆包(下)
可是一到假期,如果有姑姑或者叔叔家的孩子能從內蒙來看姥姥(或奶奶)或者住上一個假期還好,因為年紀與我畢竟相仿,可以玩到一起去;如果沒有的話,兩個月的假期就顯得相當的蕭索了—畢竟外麵冰天雪地,去找同學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多數活動都是室內進行的,在戶外遇上刮風下雪,凍手凍腳的,不宜久留。
假期的早餐和粘豆包的味道是和假期的心情密切相關的---如果剛好這個假期沒有表兄弟堂姐妹們來小住,那這一年的假期粘豆包早餐就是最最沉悶可憎的!我會百無聊賴地將粘豆包用筷子從中間夾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把本來就不大的粘豆包分成許多小份,任豆沙餡散落一碗,和難看 的黑糖稀黏黏糊糊,糾纏不清,沆瀣一氣,更加覺得甚是無味,難以下咽。鄉下五成子來訪,他那時正十七八歲,早餐一下子能吃一大碗,也就是七八個粘豆包,而且是眨眼之間,碗底朝天----他看見我還在那裏擺弄那碗裏唯一的一個粘豆包,看了一會兒,笑說:你把豆包在嘴裏含著打餅子呢,怎麽隻嚼不咽呢?
他哪裏知道,他在家裏有幹不完的農活重活兒,當然胃口好了;我的寒假,如果沒人陪伴,就隻有無聊的寒假作業本,你讓我如何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不勞動者不得食—不幹活的人,胃口如何能大好? 我媽從小就給我吃碩大的黑藥丸—山楂丸,讓我嚼了,再慢慢咽下去。從小就瘦的皮包骨一般,我爸也不說問問我愛吃什麽,一味地不許挑食,不餓就不吃----見我這樣瘦,還很高興,說,胖孩子很少有聰明的,瘦點好---可是,我總覺得,自己身上的肉,就是一個孩子最初的財產一般;我看到別的孩子身上有肉,而自己身上沒有,不由得也是覺得像是一無所有的無產者一般的赤裸奔跑一樣的難堪。好不容易長大了,靠啤酒給自己積攢下了一點財產,結果又流行無產者的精瘦領跑了---我決定還是守著自己的這點財產每日沾沾自喜也好!
有人一聽到你是北方人,有的就會說,你一定愛吃饅頭包子花卷大餅;有的說,你一定很會做麵食-------可惜我讓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這些東西我既不愛吃,更不會做。隻有餃子麵條算是勉強接受。南方的各種精致點心,這個包那個包,我通常除非太餓,否則看都不會看上一眼。有一種說法叫做:吃傷了。。。。
但在後來的一次冬天回東北,孩子已經上學,我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去門口的小市場不知是去買點什麽;逛著逛著,四五點鍾的功夫,天就黑了,市場也都漸漸地散了,賣菜的多來自郊區鄉下,賣不賣完都要回家過年了,賣菜的農人也是一樣;正往回走的路上,看見還有一對紮著圍巾戴著帽子的年輕人堅守在一小堆粘豆包旁邊---依照我逛街的習慣,我就是那市場視察檢閱的總司令一般,每個攤位都是要細細查考一番的----問價格更是從不忘記的市場調研員本職必問功課。原來是農家自家包的紫色的粘高粱豆包,才二塊五一斤,我看看還有四五斤的樣子,就告訴他們,我都要了----他倆意外地非常高興,在那裏認真用杆稱稱了起來-----看樣子不過十八九歲,而且猜測應該是處對象的關係,臉上年輕興奮的神情和說笑對望的眼神是遮掩不住的。天氣很冷,他們戴著帽子紮著圍巾穿著棉襖褲,身量也都不高,收好錢,高高興興有說有笑如釋重負地道謝著走了,我費力地在剛下過雪結冰的地上走路提回家去。爸媽把他們放到陽台的窗外,那裏就是天然的大冰箱。這個冬天,又 變成吃粘豆包早餐的冬天;我大概總共嚐過一二個,紫色粘高粱米麵的豆包還真沒吃過,營養一定是好的,味道卻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是,關於粘豆包的回憶卻是珍貴的,就像用十塊錢就能讓他們早點回家去過年;我知道,豆包一定是老人包的,冬天農閑,有富餘的讓年輕人拿一些來出來賣;年輕人聽話,怕賣不掉不好意思對老人交差,所以一直在冰天雪地裏等到最後。總覺得這十塊錢花得可真值,買到了兩個也許不止兩個家庭溫暖而心安的完美除夕。
------我自顧自圓了自己的廉價的烏托邦夢,留下我老爹老媽連吃整個正月的粘豆包—--他們是不會浪費一粒糧食的,幸而我兒子那時也還不挑食,是不是也幫忙消耗了一些,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