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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巴馬和他青年時代的精神導師

(2016-11-13 22:39:14) 下一個


奧巴馬和他青年時代的精神導師
 

傅正明

 

《聯合早報》2009年2月1日
傅正明著《地球文學結構》(聯經出版社,2013年)
 

新任美國總統就職典禮舉世矚目,奧巴馬在他富於詩意的演說中提到:“回想前幾代人挫敗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除了靠飛彈和戰車以外,還靠穩固的聯盟和持久的信念。”
 
不難發現,當奧巴馬把法西斯主義與共產主義相提並論時,他並不是指作為一種理想的共產主義,而是像漢娜. 阿倫特等許多西方思想家一樣,把二十世紀的德國納粹主義、意大利法西斯主義和蘇維埃共產主義歸納為相似的“極權主義”勢力。
 
在否定極權主義的同時,奧巴馬表達了一種近乎“基督教共產主義”理想:“我們仍是個年輕的國家,但借用《聖經》的話,擺脫幼稚事物的時刻到來了,重申我們堅忍精神的時刻到來了,選擇我們更好的曆史,承傳代代相傳的寶貴財富,提升高貴理念的時刻到來了:依照上帝的應許,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人人有追求圓滿幸福的機遇。”談到美國麵臨的經濟危機時,奧巴馬否定了偏重富人的政策,他指出:“這場危機提醒我們:沒有監督,市場就會失控,一個國家偏愛有錢人就無法長期繁榮。”與此同時,他表達了對窮國人民的同情和合作的誠意:“讓你們的農場豐收,讓清流湧入,補養餓壞的身體,滋潤饑餓的心靈。”
 
作為美國曆史上第一位黑人總統,奧巴馬繼承了前任林肯的民權理念,有意延續小羅斯福的“新政”,弘揚肯尼迪的“責任文化”精神。他的普世價值觀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早年的精神濡染。
 
給青年奧巴馬帶來深刻影響的,不是他肯尼亞藉的親生父親,也不是他的白人母親,而是他多次提到並表示感恩的外祖父鄧漢姆(Dunham)和外祖母。他們長住夏威夷,都是基督教浸信會教友。由於奧巴馬兩歲時,父親就與母親離異了,外祖父母擔負起比奧巴馬的繼父更重要的教育責任。奧巴馬曾這樣談到參加過二戰的外祖父:“他的性格是一種典型的美國性格,屬於他那一代人――他們擁抱自由和個人主義的理念,不惜代價開拓道路,熱情澎湃……”。另一位也許更具影響力的人物,是著名黑人詩人、記者和美國左翼活動家戴維斯 (Frank Marshall Davis),出版過《黑色情緒詩選》(Black Moods: Collected Poems)等詩集。由於 FBI立案的幾首“顛覆性”詩歌並一度加入過美國共產黨,躲避麥卡錫主義風頭的戴維斯從芝加哥遷移到夏威夷,六○年代,他成為奧巴馬家裏的常客。小奧巴馬身邊唯一可以仰視的這位黑人長者,日益成為他的種族認同的偶像、導師和詩神。大學時代,著名黑人思想家法農(Frantz Fanon)對奧巴馬也有影響,但那是遠在天邊的人物。
 
奧巴馬就讀的大學是西方學院(Occidental College)。1981年時年19歲的 奧巴馬在該校《宴會》(Feast)文學雜誌發表了《老爹》(Pop)和《地下》(Underground)兩首詩,近年由著名的《紐約客》(The New Yorker)雜誌轉載後廣為流傳。《老爹》一詩,最能見出青年奧巴馬精神發展的脈絡,全詩拙譯如下:
 
坐在那裏,一個很寬的破損的
撒著煙灰的座位
老爹在切換電視頻道,再飲
一杯施格蘭純酒,問一聲
跟我可以做什麽――我這青嫩的少年
還不能思考這個世界的
惡行和謊言,因為
我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我盯著他的臉,凝視的目光
使他皺起眉毛
我肯定,他沒有意識到
他陰鬱濕潤的眼睛
正在掃視四方,
也沒有意識到他遲鈍的討厭的痙攣
氣血不順暢。
我聆聽,點頭,
聆聽,敞開,直到我貼近他蒼白的
米黃色體恤,叫道――
附著他的耳朵和沉重的耳垂
叫道,而他仍舊在講
一個笑話,我因此追問原因
他真的很不幸,他回答說:
可我什麽都不在乎了,因為
受活罪的歲月太長了。
於是,我從座位下取出
一麵鏡子,我在笑,
高聲大笑,生命之血從他臉上向我臉上
湧流,當他變小,
在我腦海中的一點,一點說不清的東西
也許擠出來了,宛如
兩個指頭之間的
一粒西瓜子。
老爹又飲了一口純酒
指著濺出的幾滴同樣的琥珀色
弄髒了他的短褲,也染黃我的短褲,
他讓我聞一聞他的氣味,然後開始朗誦
一首舊詩
他在他母親死前寫的
站著,叫著,要我給他
一個擁抱――我佯裝躲開,又伸開雙臂
卻挽不住他油潤的粗脖子和寬闊的背部
因為
我看到我的臉,嵌進了
老爹的黑邊眼鏡
知道他也在笑。
 
這首詩中以俚語稱為“老爹”的所指,是替代性的父親形象,英文讀者有兩種解讀:奧巴馬外祖父鄧漢姆,或黑人詩人戴維斯。從有關傳記資料和詩的內證來看,鄧漢姆曾在八歲那年發現他母親自殺的屍體,具體的悲劇情境不詳,也不知道他本人有沒有寫詩。戴維斯一歲那年,他的父母離異,把他撫養成人的母親,不知是否遭遇悲劇性的死亡。無可置疑的是,戴維斯是經常給奧巴馬朗誦詩歌甚至教他寫詩的。在《我是個美國黑人》一詩中,戴維斯這樣寫道:
 
我是長短不齊的詞語的編織者
篩選的曲調的歌唱者
一位野蠻歌曲的歌手
我是苦澀的
是的
苦澀並極度悲傷
因為我寫作時
把我的筆浸入
瘋狂美國的
狂熱心髒
 
種族歧視是導致戴維斯感到“苦澀”的一個重要原因:“一個黑人夢想家”,“在我的美國/不能與維納斯女神/聚會”。鄧漢姆一生,由於理想幻滅,同樣是“苦澀並極度悲傷的”。因此,他和戴維斯誌趣相投,常在一起飲酒,甚至一起吸毒。奧巴馬自傳《來自我父親的夢幻》(Dreams From My Father)寫到的黑人詩人 Frank,就是戴維斯的名字。因此,我們不妨把詩中的“老爹”,視為一位具有藝術概括性的形象。他對奧巴馬的精神感召力,從詩中不難發現:首先,是對世界的“惡行和謊言”的反思――施暴和撒謊,正是二十世紀極權主義的兩大特征; 其次,是一個飽經憂患的人在逆境中的堅忍精神; 最後,是對於種族歧視的痛恨以及可能延伸出人類之愛的父子之間的愛。
 
奧巴馬在就職演說中表示:“長期以來折磨我們的陳腐政治爭端已經行不通了。”
 
回顧美國曆史,當時處在“反共浪潮”中的阿倫特,也曾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表達了她對麥卡錫主義的厭惡:“原本激進的、長期反斯大林主義的那些人,多少有點傾向國務卿那種立場,……結果大學教授們都不敢說心裏話了。……人們甚至不敢提馬克思的名字。那些愚蠢的家夥,簡直把貶低馬克思作為他們的權利和義務。”
 
當代美國,已經不是半個世紀前的“瘋狂美國”了。今天,如果一味強調政治上的左翼右翼之分,意義已經不大。無論左翼右翼,無論哪一種宗教信仰,在政治上具有包容性文化上鼓勵多元化的美國,都有其表達的自由和活動的地盤。重要的是,諸如民主、自由、人權這些構成美國核心價值的普世觀念,是不能顛覆的,也是無法顛覆的。奧巴馬將如何把他的理想付諸實踐,我們拭目以待。當然,再次覺醒的美國夢難以在短期內夢想成真,但是,我們指望美國進步,指望美國在國際事務中更好地扮演她舉足輕重的作用。
 

附:奧巴馬原作
 
Barack Obama
 
Pop
 
Sitting in his seat, a seat broad and broken
In, sprinkled with ashes,
Pop switches channels, takes another
Shot of Seagrams, neat, and asks
What to do with me, a green young man
Who fails to consider the
Flim and flam of the world, since
Things have been easy for me;
I stare hard at his face, a stare
That deflects off his brow;
I’m sure he’s unaware of his
Dark, watery eyes, that
Glance in different directions,
And his slow, unwelcome twitches,
Fail to pass.
I listen, nod,
Listen, open, till I cling to his pale,
Beige T-shirt, yelling,
Yelling in his ears, that hang
With heavy lobes, but he’s still telling
His joke, so I ask why
He’s so unhappy, to which he replies...
But I don’t care anymore, cause
He took too damn long, and from
Under my seat, I pull out the
Mirror I’ve been saving; I’m laughing,
Laughing loud, the blood rushing from his face
To mine, as he grows small,
A spot in my brain, something
That may be squeezed out, like a
Watermelon seed between
Two fingers.
Pop takes another shot, neat,
Points out the same amber
Stain on his shorts that I’ve got on mine, and
Makes me smell his smell, coming
From me; he switches channels, recites an old poem
He wrote before his mother died,
Stands, shouts, and asks
For a hug, as I shink, my
Arms barely reaching around
His thick, oily neck, and his broad back; ‘cause
I see my face, framed within
Pop’s black-framed glasses
And know he’s laughing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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