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肅
2020 農曆庚子年,從年初開始至最近的幾個月裏,各地為了抗擊新冠病毒疫情,采取了許多幾無先例的措施,其核心內容就是用於控製傳染病蔓延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隔離"。方法名稱五花八門,有中國的"封城","社區封閉管理";美國的lockdown,quarantine ,shelter-in-place ;日本的"緊急事態宣言","自肅要請",等等。
由於文化差異,社會管理模式不同,加上無處不在的政治因素,各地的措施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甚至匪夷所思。再者,很多用詞是字典上也不見得查得到的新詞,所以,有時即使是相同的行政令,由發布人,或執行人,據其立場,位置,文化背景諸方麵的不同,作出各種有趣的解釋,也不足為奇。譬如,"shelter-in-place",字麵直接意思就是,就地避難,最後約定成俗為"居家令"。其核心內容為,除必要的生意、事務,在一定條件下保持運作外,其餘關門大吉,居家避難而與外界隔離。
但對其核心之核心的"必要"的定義,就如什麽是漂亮一樣,讓你隨心所向,隨愛而去。某地發了個居家令,其謀篇布局,章法修辭,文種格式,都無可挑剔,但其結尾收於"所有的生意、事務都屬必要"之句,幹脆,清晰,讓人感到其令之奇葩外,做秘書,文案工作的,可作經典而收藏。可與之媲美的反麵例子,讓人想起"腳踩著姑娘的長裙,嘴上叫她快點走"。相輔相成,互為借鑒。
日本因擔心民眾產生不必要的恐慌,而避用"封城","lockdown"之類的字眼,宣布實施緊急事態宣言。裏邊有幾個新詞,如不急不要,自肅要請。"不急不要",有點類似於前麵提到的居家令中的"必要"的意思,即除非萬不得已,請別出門。一個字,"熬",這是考驗一個人忍耐,毅力,涵養的事。你可以設想,一個小孩在郊外的車上,遇上內急,所有可能發生的情境,包括萬不得已,你回家多洗一條褲子,一一對照,就是"不急不要"。
"自肅要請",日本人說以前從未聽說過,耳朵還不習慣,有點不諧調,違和的感覺。但當前,又用得理所當然。這本身就是"自肅"之詞內涵的一部分~日本人"讀空氣"的能力。
"自肅",是個日文漢字,本意非常暖昧,大概有自律,克製,自主管理的意思,通過衡量周圍的反應,調控自己的行為,包括意見的表達。"自肅要請",不帶任何強製性的命令,讓你根據對周遭人,事,物的感覺與氣氛,斟酌行事。帶點兒領導批示:"你看著辦"的味兒。
在平常時期,日本人的自肅行為,在公共領域,時時處處彰顯出行為本身的示範性和可複製性;對政府法令,條例的實施,具有非常明顯,有效的提升作用。
日本地窄,物產不豐,自然資源貧乏,可能正因如此,在資源回收重複利用方麵,稱得上可圈可點。中國的許多城市,聽說從去年開始,為提高再生資源的可重複使用率,對垃圾的分類,出台了相應的條例,正在朝更精細化方向展開。相較於本地在此方麵下的力度和自己無可而為的窘境,有時感到汗顏。
說說二十來年前的事吧。
日本有些城市,建有為低收入者申請入住的縣、市營住宅(留學生屬低收入者,可申請,再參簽),有點像本地的apartment,四、五層,結構、布局更接近國內的一般住宅小區。
每幢樓,或幾幢樓間有一小塊空地,每周一次,早晨,回收垃圾的塑料筐會並排放置於那兒。各家各戶,根據垃圾分類的要求,自行分撿後,分門別類放歸於指定貼有標簽的塑料筐內。
垃圾分類大概為:書報(須紮緊捆好),罐(鋁製,如啤酒罐;鐵製,如咖啡罐,須分別放置),塑料瓶,玻璃瓶或裝置(如有鐵蓋,須分開放);雜誌(如果彩頁多,再好分開)......不厭其細。雖無人看管,但你千萬不能放錯喔,不然,"空氣"會管你。
當你的眼角的餘光,落在一個鐵製咖啡罐上,而該罐正在飛向集放鋁製啤酒罐的塑料筐時,反射的光線會讓空氣凝固,會閃爍,搖晃於正在扔罐的人的眼前。即使,你轉身離去,或許,你後腦勺上的另一眼晴也眨著眼。為了明天的到來,為了可能下周的偶遇,於是,錯扔的人會和諧地撿回至該放的筐內。此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空氣清新,螞蟻又緊張,有序地開始工作了。這大概可算"自肅"的外延吧。
在一間不大的傳統日式料理店打工時,有一女孩,叫鐮倉,日本有鐮倉幕府時代,所以好記。皮膚不白,眼睛大,有點黑裏俏,是私立青城女子大學的學生。日本女生,上大學,與其說為找工作,不如說是準備嫁妝。私立學校的學費,貴得像天價,置備這份嫁妝不易。她每周二、三晚來店裏打工,掙些零花錢,和另外一、二個美眉在外麵招呼客人,我在裏邊準備菜。說是裏邊,日式料理的廚房大都是開放的,板長,板長的幫手和我在裏邊幹什麽,客人看得很清楚。
鐮倉也抽煙。廚房一角,隔著布簾子,與大堂相通。平時上班,她從後門進來,先把煙盒擱在簾子後放碗碟的櫥櫃上,再進入大堂。偶爾輪上同一晚當班,不忙時,她會掀開簾子,過來一起吐吐煙圈,吸二口就掐掉,不過,她的姿勢比我好看。日本女孩子抽煙的好像不少,她抽的和我一樣,是七星的同一型號。國人遇客喜歡遞煙,既示尊敬,又像討好。日本人抽煙,不勸不發,再說各人口味不同。偶爾煙盒空了,問人家要一支,煙酒不分家,不覺難為情,我向她要過,她也向我要過,香氣相投似的。
有一次,一、二周沒見鐮倉來,雖另一美眉也會掀簾子進來,且同是七星,但味道不同,又是標準的日本細眼,煙圈就吐不圓了。打卡出門,騎車回家,時間已不早,正麵遇上從坡上下來的鐮倉。車靠邊停下,簡單聊上二句,她向我要了支煙,一起抽了起來。說是再近學校有事,下周就有空了。香煙還剩半截,說晚安,欲騎車離去,從口袋中掏出個皮製小盒,把煙掐滅在裏邊。我的煙,還夾在指上,平時,要是扔掉,用腳一碾,除了星星,沒人知道。那晚,我知道了有個便攜式煙灰缸,火柴盒一半大,但暫時身邊沒有,隻能湊合著走幾步,塞到下水窨井裏去了。這雖是個衛生習慣,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自肅",自律行為。
我們的生活方式,美個名,從現在始曰"新生活方式",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應該用點心,不僅為自己,也珍惜家庭,友人,鄰居;為其健康,甚至生命,自肅一點。尤其是在這疫情期間。
人的命運都是由細節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