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筆記

    國際色彩流行機構Pantone近日發布2023年的年度色為Viva Magenta，中文圈靈巧地翻譯為“非凡洋紅”。意境高遠，撩人心魄，足以搏動眼球。不過，這是時尚界的事，對於大都穿土布衣，偶而亦著洋衫的我們，談“非凡洋紅”，莫如於聽名人軼事，一笑而過。但今年的春、夏說不定“街上流行紅裙子“，畢竟，疫後人們的情緒、心態的變化和這種洋溢著愉悅與樂觀的色彩，有著很高的正相關聯度。於是，錢包敞開，綠油油的美鈔萌動，再竄起，經由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之情緒控製、引導，湧入門朝東西南北的公司總部，蛻變成白花花的銀子。五彩斑斕世界之一隅。

    “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不知這二句詩詞是否還在小學的語文課本中。據說中國人的小學算術平均好於其他國家，概得益於先人的“九九表”。兒小黃毛時，上口朗朗，人七十而不忘，所以，華人算小費速而準。美國人拔槍速度快，應和數學無牽涉，但是否與種族色彩有關，可研究。各有千秋。

    當代中國人對色彩的色相秩序排列的認知，估計不會遜色於其他國家。你知七彩，但科學地講，一色屬一段波長範圍，誰長誰短，不太好記，如同化學元素周期表。小學若沒接觸，等到中學的“自然”，“物理”課本上出現關於光的知識的章節，年歲稍大，且盡是些枯燥的專業詞匯，哪能敵得過登在小學語文課本的必背目錄上，且是詩句而易記，那帶有韻律的七個字“赤橙黃綠青藍紫”。

    實際上，中國傳統審美隻有五色係“赤、黃、青、白、黑”，所以說五彩繽紛，沒有那麽多花花綠綠。

    古人對“五”情有獨鍾，有五行，五方，與這中國傳統五色相關聯，發展出的理論複雜到可以解釋朝代生滅的程度。青，東方色；赤，南方色；白，西方色；黑，北方色；黃，中央色，所謂五方正色。

    赤，從火，所謂火赤石青。古人對顏色的認識，來源於對大自然的印象、感受，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當然還有生活痕跡。色相“紅”，以明度來排序，大體上是“絳、赤、朱、丹、紅、緋”。現代三原色之“紅”，偏冷，朱、赤加了點土黃，視覺感溫暖。絳，為大赤。緋，概是姑娘呡一口小酒，臉蛋上的羞澀之色。所以，誰幸沾此色，舊時亦有聞，緋色是赤，色讓你紅。日本共產黨的機關報叫“赤旗”，中國的，叫“紅旗雜誌”，赤、紅一係，不知日共的宗旨是否也是“為人民服務”。不過，日本隻有臣民，官階至頂也隻是大點的臣。

    據說紅色是人類最早能製造的色彩。茜，茜草，根色如西邊晚霞，故有茜字；作染料，浸、染布而成紅衣，所以，女子常以茜為名。傳某人作文，女主角取名王紅，無反響，網紅轉抄，潤色為王茜，二小姐變一村姑，點擊量驟增。茜紅同係，何至於此？

    黃，大地之色。常言天玄地黃。明晃晃的，絢爛的日光。現代光學三基色中，無黃。三色紅、綠、藍，相加變白，無色；而紅、綠相疊，成黃。中國傳統色係中，黃屬正色。所謂正，猶若正宮娘娘也。正色為主，間色次之。《論語》有雲：君子不以紺諏飾，紅紫不以為褻服”，雖講的是“赤”為正，紺，紅，紫，雜色為次，於“黃”，理相同。《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寒露之三候“菊有黃華”，可能是不多的以顏色出現在物候的地方。驚蜇之一候“桃始華”，意指桃花盡顯芳華，講桃但無以色繪。菊冠以“黃”而華，黃乃正色，菊配得上。菊之不與百花爭豔，堅強，不媚流俗之品格，配其位。然家有紫，綠菊者，不氣餒，清高亦要有煙火氣。

    社會造就了色彩，色彩的傳統印象，以及其象征性，符號化是由特定文化中的顏色偏好來定義的。黃色的袍不是黎民百姓能穿的，官吏也不能；你見過民主黨的造勢大會上，有紅領帶繞著候選人的脖子飄動？

    青，從生，丹。生，草木初生時色，有言青黃不接，黃，莊稼成熟時的顏色。丹，青出礦石，處紅色相近色域。古時的青，顏色範圍較廣，從偏紅的群青，至偏綠的蔚藍。吳語中，見草色好，謂“生生青”，實則偏綠。綠，草、葉壯時色；身體某部位不小心遭物撞，發腫有血瘀，亦謂“生生青”，實則偏紅。青草，實則綠色的給食草動物作糧食的草本植物之統稱；青菜，實則綠色的給人物提供維生素C的嫩葉蔬菜；青梅，酸、澀，浸久而出甘甜，喻愛情純真，幸福，入酒煮而呈英雄豪氣，亦是綠色，非青，先人叫慣了，讀青為綠，並非指鹿為馬。所以，常擬人化地描述“春姑娘靜悄悄地來到人間，給大地披上了綠裝”。日語裏，交通信號“紅綠燈”寫作“紅青燈”，不是不識青，而是延中國古時青色之說，青涵蓋綠，傳統用語習慣而至。

    “藍”字，原本是一種草，藍草，可染青，所謂“青出於藍，而青於藍”。“青”，亦叫藍綠色，略缺文字美，但確是很科學的叫法，因藍、綠光相疊成青。

    日常生活裏，青、藍、綠有點混，渾。若是對青不識，不算盲，因大概隻有畫家才能把黃、藍顏料調得成正青。

    青之不清，混於古今，渾於中外。Google翻譯，若施入青、青色，或說blue，藍也；或說green，綠也。你錢包裏的綠卡，翻岀來看看，色別一下，是銅綠之色，還是青蘋果之色。青花瓷，源於中國，其色彩可稱中國特“色”，標準英文翻譯中隻有blue 與white。若要是反過來譯之為藍花瓷，似覺有點土氣。洋氣給人的僅是異域風情，今年的年度色“非凡洋紅”，何能與典雅相配？

    十來年前，諾貝爾物理學獎授予了幾位日本科學家，以表彰其發明了LED中的藍色光。LED中的紅色（Red)，好幾十年前就已問世；綠(Green)，也在過後沒多久得到解決。藍色（Blue)這種光，眾裏尋它千百度，科學家們經過了多少個白晝黑夜，不灰心，終登金色的殿堂。始此，光學三原色（RGB)齊全。再下來就簡單多了，通過RGB三色的混成，七色皆可調，合而為白，革命性的LED燈閃亮登場，為節省能源作出了多少貢獻啊。但你若細看報道，撇開情緒之色不管，提到發明的此種光的顏色，英文裏用的是blue，中文裏自然是藍，日文裏卻是青い（あおい）。日文漢字用中國古時的青，情由可原。“青い”亦可寫作“碧い”，更有唐時色彩了。

    蘇格蘭有民歌“綠袖子”，估計是green，好聽，見色生情。聽“藍色的多瑙河”，春水上波光粼粼，可否想起你上學時穿湖藍色襯衣的姑娘。日優伶蒼井空，本和顏色不太搭介，但日語讀音裏，其名字和藍天一模一樣。姑且想像一下，青澀的宅男們，盯著blue sky，心生幻想，看蒼井空穿著傳統中國之赤裝，隔屏向中國青年拱手問候，其顏色飽滿，對比強烈。萬眾一“醒”，隻此青赤。

    另，“溫室氣體效應”叫Greenhouse gas effect，超出能想像的聯係，求科普，CO2為何給帶上綠色的帽子？

    白，白雪，白玉，潔白的羽毛，臉色死紅爛白。古時白色，乃表日光灑落於天地之象。與現代色彩學中之色相、明度、彩度中的明度相關，加白了，就亮，白得發亮。白表日光，本無色，但日光裏，卻含全色，赤橙黃綠青藍紫。牛頓的三棱鏡實驗，讓七彩紛呈，真是虛室生白，白裏盡是色。現代光譜學確認，顏色對應於物質固有的波長，物有長短，故物有百色。人視覺可見光中，紅最長，紫最短。比紅更長的紅外，像屬貓，夜裏能把在黑不溜秋的樹林中的男女看得清清爽爽。比紫更短的紫外，似槍彈，亦似刀，能殺菌，能把你的膚色從黃曬成紅，而黑，再刀刀刻痕於你臉上。色環，把紫與紅相連成圈，讓人錯覺顏色是個循環，對理解、記憶色彩的某些特性很有幫助，“青紅”互補，隔圓心相望，對比最強烈，恰似“皂白”。實際上，電磁波之長，長至無限，短至幾乎不可計，有天地之別。紅紫相連，猶如天地相接，似乎亦有此說。

    國民黨之旗，定由高人所為。青天白日，符合古人對白之意。天無色，地之色所映。若違天下臣民之意，天會變色。

    白光有百色、千色，反過來，七彩合而成白。所以，色迷迷地看物，看的不是色彩，吸其睛者，乃是否有光。

    黑，火所熏之色。黑字底下四點，烈火熊熊，上部窗戶盡燃。成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朱”“赤”，析言有別，渾言無二致，“墨”“黑”同理。墨雖非色，卻更魄麗，多少墨寶之光芒閃爍著？

    色盲者，有對紅綠盲者，或對青盲者。紅色的人民幣，綠色的美鈔，若失盲混淆，但都是錢，數量多少而已。不太聽說對黑而盲者，那不是失盲，是瞎，是對白的否定。沒有白，哪來黑。事物多彩，但黑白要分明。詞源上，黑、誨同源，教誨，就是要啟混沌，明白事理。

    光譜學上好像沒有黑色。若某物把所有光線都吸收，該物即顯黑色，故有“黑洞”之說。

    白光有色散現象，折射而成七色；七色顏料相混而成黑，所以，心黑的人要的是全部。所以，黑、白永遠不是過時之色，不顯露任何時代痕跡，但不會是流行色。

    中國傳統審美五色係，也常出現在傳統中醫書籍中。你的身體的生理、心理健康狀況～氣色，赤（紅）、黃、青、白、黑，無可隱藏地會顯現在你的臉上，顏即臉。不太聽說其它諸色是否混入其中。如何調養好你的氣色，用西方科學的方法，精準數字化，似乎不一定行得通，像是“玄學”，妙不可言。玄，亦為色，雖不屬五色之一，但有言“天玄地黃”。

    前段時間，房子想見見新，逛了趟Home Depot。去前拍了不少照，想以此作樣對比找到相同的顏色。隻見架上色卡林立，數若不及千，至少以百計，我眼莫能辨，隻得挑之以code。雖卡上個個有名，絕大多我不識。古時的色從自然來，後染色上帛，絲織品，成布之色，所以，顏色字詞，大都是以“糹”為傍。你識紅紫綠，亦辨紺縹緗緇茜否？現代的色彩，以波長數字來科學精準定義，一毫不錯，七彩成千色，色色有主。光色中除了赤橙黃綠青藍紫，還有茜紅，腮橘，縹碧，雪青，紺藍，粉紫，相思灰…。生活中的色彩，遠比這七色豐富，應了句“不是沒有美，而是缺少發現”，美色也是。

    今年春晚中，有段染盡江南春色的舞蹈，煙雨蒙蒙，水清悠悠，以及另一段靈感來自於中國傳統審美五色“赤黃青白黑”編排的現代舞，畫麵絢麗，意境優美。色彩是我們的第一視覺觸點，最易動人，予以刺激，留下印象。據說你去買東西，90%的人因受其色之誘惑而產生購買衝動。故，人皆好色。讓“赤黃青白黑”用詩意的文字具象為桃紅、緗葉、群青、凝脂、沉香，讓人覺得不美都不行。去年的舞蹈，“隻此青綠”，江山何止千裏，人美舞亦美，端莊，大氣，讓人不看都不行。但多少年後，或許你忘了誰跳的，美女無辜，但應該忘不了那青綠，忘不了那色，誰能戒得了色？

    “洋紅”與“青綠”孰美？ 洋紅不凡，青綠唯有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