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故事發生地在拉丁美洲,作為魔幻現實主義鼻祖級的小說,場景並不固定於某個點,年月並不局限於某段期間,而是魔術般地穿越時空,變化、轉換。於是,有機會讓世界各地的林林總總在書中呈現,很精彩,挺有趣,或君子淑女,抑或鬼魅魍魎。其中肯定有作家的主觀想像的成分,更多的應該是客觀存在的精妙提煉。
5. 土耳其人
馬孔多從二十來戶的村莊,發展至城鎮,後繁榮於一隅。土耳其人大街,不僅僅是形象工程,更是其商業昌隆的縮影。一個城鎮的大街,主幹道的命名,無不和當地有著很深的曆史淵源。商人的標準像是不誠實,奸詐,就如烏爾蘇拉感歎的那樣“歲月縮水如同土耳其商人丈量花布時偷減尺寸”,來揶揄。但馬孔多的商人的臉比較模糊,或許封閉、落後的拉美尚未真正受到商業的侵蝕;或許,僅僅想用”土耳其人大街”來展示一種異域風情,國際風範,期待馬孔多走出與世隔絕的環境,和外部世界聯係起來,“享受科學的好處”。
但書的最後,在布恩迪亞家、馬孔多徹底消失前,那對為布恩迪亞家生下最後一個小孩(帶豬尾巴,生後即被螞蟻吃掉)的姨、侄亂倫男女,激情使愛情變得瘋狂失常,情到瘋癲處,姨給侄的超大陽物帶帽子,描塗東西,還畫上土耳其人的胡子,土耳其人的形象一下變得詭譎,土耳其人見著,定愛恨交加(笑)。
6. 阿拉伯人
但馬孔多土耳其大街上的商鋪,倒是大多由阿拉伯商人開設的。阿拉伯人,穿尖頭靴戴耳環,遊走他鄉,千年流浪途中做起小商販,用玻璃珠鏈(反倒想起土耳其人的“藍眼晴,即美杜莎之眼)此類的廉價小玩意,換取金剛鸚鵡,等有安生之處,便落地成家,開設店鋪。即便如此,每當風吹草動,社會生變,端坐在門口的阿拉伯人,其深邃、黝黑的眼睛,抑鬱的神情,無不透露著其永遠思索著何處才是真正的安生之地的憂思和焦慮。
7. 美國人
美國人給馬孔多帶去了資本主義,開辟種植園,建立香蕉公司,雖一時紅紅火火,但是,資本的貪婪“連星期天都要用去采收和運送香蕉,不符合上帝的準則”,讓社會矛盾激化,終暴發流血衝突。狡詐的資方,由資本控製的官場,司法機關,法院,聯袂演出一幕幕好戲。此類劇情,時常出現在當今的世界各地,把證人當作騙子關進監獄,指控不滿政府的人為擾亂公共秩序的國際陰謀集團的特務,律師證明當事人已被救火車軋死,所有工人都是臨時招募,所以,連香蕉公司本身都不存在,因此,任何和香蕉公司關聯的惡齪都不應該發生過,不該記下,讓時間把它抹掉。商業繁華的背後,暴力橫行於社會,充拆頹廢的生活場景。
美國人在馬孔多人生活中的另一麵就是“隔離”政策。阿拉巴馬州的種植園主們,把自己圈於電網圍成的雞籠,高高在上,專橫跋扈。資本逐利,壓榨工人,完後遛之大吉,美國人出現的目的,就是搶奪資源,攫取利潤。奧雷裏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初期就疑惑“瞧瞧我們自找的麻煩,就因為請個美國佬吃香蕉”。
8. 中國人
中國人、物在那個時期拉美人生活中的記憶非常單薄,但充滿芬芳氣息。意大利技師音樂店裏擺放著一開蓋就奏起五音曲的中國香粉盒;布恩迪亞家正餐廳裏,除了鋪上亞麻桌布,點亮燭台,少不了擺設中國瓷器,按以女王模子接受培養的費爾南達的話說,那是“即使災難也要守住的規矩”,看起來中國瓷器是富貴家庭的標配。至於約會送信,用的是一套“中國玩具”,五個盒子層層相套,我猜想要麽失傳了,或弄混了,俄羅斯倒有類似的木製套娃,很精美。
9. 日本人
日本人以梅爾基亞德斯遊曆世界,在那兒染上過日本腳氣病被提起。潮濕環境至孕生出某種地方病,並不讓人難為情,不過,等馬孔多和外麵的世界聯通後,過氣的卡塔利諾店(妓院)擴展成繁榮娼盛的風月街,街上日式燈籠燈影搖曳,當然,在裏麵等待的是法國女郎並非藝妓,但自《百年孤獨》問世之後,讓人懷疑男人去日本的真正目的的人,肯定如春天裏的飛舞的柳絮,花粉一般的多,男人們甚感孤獨啊。
10. 印度人
印度有的是土地、人口和香料,但印度兩字從未出現在書裏,連曇花一現都用不上。不露身,並不表示不存在,隻是太過神秘而已。作家阿來在《塵埃落定》中說,要是什麽東西超過我們的理解範圍,隻要說是從印度來,我們就會相信了。梅爾基亞德斯寫在羊皮卷上的預言,經百年後才被破譯,它不是拉丁文,而用梵文寫成,正符合此道。晦澀,智慧,不可琢磨。
11. 黑人
黑人以種族,而不是以國家或地區被觸及。當美國人的香蕉公司在電網雞籠裏“樹林裏拉起吊床,支起遮陽蓬,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尋歡作愛,快樂的酒鬼橫躺於街頭,子彈,拳頭,刀子殃及圍觀者”,隻有來自安的列斯群島的生性平和的黑人居住區保持著安寧,“木屋搭在樁子上,唱著憂傷的讚美詩”。老一輩的布恩迪亞家的人是這樣教育後輩的:“非洲的最南端有平和而智慧的人民,消遣就是沉思”。
不要問這平和從哪裏來,生活在當今美國的人會覺得那很是遠方。或許一個叫尼格羅曼坦的黑人姑娘,“結實的骨架,母馬般的臀部,活甜瓜似的乳房,渾圓美麗的頭顱上密密覆了一層鐵絲般的頭條,彷佛戴著中世紀武士的帽盔”,為糊口賣身,因接待的人太多,連床鋪都破折。形象飽滿,調低了本書對黑人描述產生的意象的純度。於我,於好多其他人,對非洲,黑人的家園,除了驚歎一聲神奇,是否還應驚歎幾聲其他什麽呢?
12. 其他
羅列一些提到的其他物品或生活瑣碎,譬如,維也納的家具,波希米亞的玻璃器皿,葡萄牙沙丁魚,馬尼拉大披巾,新加坡紅熱病,西西裏地震,德克薩斯的民歌,路易斯安那州棉田裏古怪的黑人……雖寥寥幾筆,都帶有符號,色彩。或許是拉美地區的人,甚或講西語的世界裏,對那些國度,地區的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如同中國廚子,日本妻子,法國情人?一樣。但大凡人們把某個地區的人或物符號化,都和曆史上發生的大規模事件有關,或是富有地域色彩的傳統名物、常有景象,除非以訛傳訛,或惡意甩鍋,如西班牙流感。
但願世界上多些美好的形象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