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想落葉歸根

去年夏天回國，照例和高中時代的班長見個麵。那時候，我上課愛說話，而他的頭總像貓頭鷹一樣機械地動來動去，用堅定沉著的目光尋找破壞紀律的份子，然後報告給班主任。他常年累月，孜孜不倦地記我的名字。雖然我們也是多年的朋友，但總被記名字這件事，讓我至今對他懷恨在心。

我們坐下來。他說，打算什麽時候落葉歸根啊？

我目瞪口呆：落葉歸根?? 我，我覺得我的人生才開始呢，嗬嗬。

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跟我提“落葉歸根”這種概念。仿佛看老電影，看到白發蒼蒼的華僑，出了祖國的機場，飽含熱淚，呆若木雞，手提箱轟然落地的橋段。難道我們真的老了?

前幾天，有個美國退休老師跟我說, 她和一個朋友要慶祝朋友的母親99歲的生日。這位母親，除了親人現在不準她再開車，在家裏做各種家務，忙得不亦樂乎。她們還在籌劃明年的百歲大壽。還有一個老太太，九十多歲, 我認識的，還在醫院做義工。在韓國，很多老人坐著地鐵送快遞，一個是掙點錢，一個就是找點事做。

中國人的人生周期，好象更急更快。我有一個遠房堂姐，應該是很聰明了，15歲就上了大學，自然工作也很早。事業成功，家庭不順，現在一幅看破紅塵的頹態。她的弟弟，即堂哥，當年我們小時候的偶像，也是一幅衰像，其實一點都不老。另一個初中同學，還不到四十歲的時候就在念叨退休。

因此，在中國，你會經常看見在一線工作的人，銀行，機場，各種辦事單位, 都特別年輕，很少看到像西方國家那樣，年紀大，有經驗, 有耐心的老人給你辦事。年紀稍大, 在中國就成了“領導”，再大一點，就退休了。

於是就看見其實很年輕的人，終日跳著廣場舞，打著麻將，去老年大學，也就學點業餘愛好的東西。上次讀到一篇文章，說日本的老年大學裏，退休老人竟然在教授指導下，研究中國的政治體製！

後來我見了一個準備移民，似乎也在安排退休生活的大學同學。我們談了很久。最後我暗暗得出結論：1，中國國內的人中聰明能幹的人對社會和政治看得很透，很透，細節就不說了，不可能需要海外華人啟蒙；不透的那部分人，啟蒙也沒有用，所以我真不推薦在群裏圈裏亂發政治信息。最好，采取“不群”的態度；2，經商的人，通透世態人情，頭腦非常靈光。當然，最好的對話，都是麵對麵，一對一的，絕不可能在所謂的烏合之“群”裏實現。

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接到大學同學的告別電話，他說，我們告別以後，他一直在想我說的關於人生和退休的話題。他說，他覺得他的想法改變了，會重新想想關於“退休”這個問題。（同學接受了我的哼哼教導。好感動。）

我說，是的，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