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曉

生活是可以緩緩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費時間,我情願在慢慢裏被時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氣。
正文

《A Single Tear》的悅讀過程(3)

(2025-02-16 06:57:09) 下一個

(2月21日,帶上書坐在“豆子”。昨天,千辛萬苦帶小E去了AGO,童車特別難推,街車特別難等。不過,我毫不抱怨,還特別買了一塊日本店的蛋糕給了小E做晚飯後甜品,表揚她在爸爸缺席兩周的表現。今天我沒有腰酸背痛,精神狀態也好,在“豆子”與咖啡之友聊天。愉悅地工作,同時保護好身體,是必須的,需要巧做。讀悲情的書,得力量,得智慧。)

今年多倫多的冬天特別冷,雪一場接一場。在《The Waste Land》第一節裏,除了那句有名的“四月最殘忍”外,卻有一句觀照了當下,“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再難讀的詩裏,找得到有感覺的句子。再悲劇的書裏,肯定有珍珠。讀者得耐心。巫先生在接受右派帽子被“Party School”批鬥的日子,翻譯Steinbeck的小說The Pear。我還沒有買過Steinbeck的書,看見過幾回,以後留意“珍珠”了。

讀完了《A Single Tear》的第五章,是李怡楷寫的,巫先生的妻子,也是他南開大學時的學生,小十一歲。她是虔誠的天主教教徒,家裏最小,上有四兄三姐,前麵巫先生寫他們調到北京時,怡楷哭著不想離開天津娘家。她的二姐在湖南湘雅醫院,因“聖母軍”事件入獄三年。這讓我想到以前讀到過,上海長樂路上的教堂,也因“聖母軍”事件,不少人入“提籃橋”。“提籃橋”和“半步橋”,都是監獄簡稱了。

怡楷頂住了壓力,不離婚。於是嚐到了生活中“a parish, a leper”的滋味,前者是賤民,後者是麻風病人。從新單元教授住房搬進筒子樓,從學校圖書館管理員調到打字員。

我的友鄰,周日一起喝Tim的,東北人。她說父親早逝,原軍職高。她母親即被從單位的打字員調到門房收發室。她母親在還是“滿洲國”中學讀的日語比後來進單位讀專業的讀寫能力強呢。勢利,無處不在。

怡楷生老二,沒有丈夫陪伴,護士得知真相後,不再搭理。怡楷去郵局給丈夫寄棉襖,夾藏兩隻小肉罐頭,被檢查出來,不許。這一章結尾寫的。我想到四個字“平庸之惡”。

怡楷進醫院待產時,讀The Imitation of Christ 。我查,才知道此書在天主教裏僅排在《聖經》後。她讀的另一本是中文版的《珍珠》。我查,《珍珠》沒有出巫先生的單行本,怡楷讀的大概是1958年2月《譯文》雜誌上發表的。很有意思,查到巫先生因工作單位原因,外麵還不知道他被打成右派,所以雜誌上還有發表。

巫李兩人,在危難之際仍然讀書。巫先生寫,被批鬥時他翻譯《珍珠》,轉移自己的壓力,又學習了書裏人物的精神。(我隻能譯個大意,讀者還是讀原版好過我的二手。)

如果讀者有感畏難讀悲劇書的,可以邊讀邊找幽默類或兒童書,放鬆減壓的。我便如此,不求快,當然我讀過中文版,知道內容,有心理準備。不過同時想一想,巫先生寫時,是不是更難,好比腦海裏再曆經一遍。書的序裏提及,雖1987年在牛津寫了一篇,真正著書是1991年3月受母校Manchester College之邀,駐校寫作,為期一年。

在我寫這係列時,有人或許要砸我,有人不喜歡談過去的事。中國人的眼界怎麽這麽小?你去北美的圖書館看一看,猶太人幸存者的書一排排。

巫先生1920年出生,寫此書時71歲,頭腦還清晰。現在文城讀者,都是五十加為主,對那段曆史並不陌生。上帝眷顧巫先生,他比迫害他的人活得更久,笑到最後。

李怡楷仍然健在,真好。怡楷寫她隨學校參觀半步橋那段,我笑出來了。彼時她不到三十,真的年輕,閱曆少。半步橋監獄是模範,還有外國人參觀過。我忘記哪本書讀到過,什麽英國代表團。記得胡適也曾經參觀過監獄,一查,是蘇聯的模範監獄了。

在半步橋監獄參觀,怡楷問管教,是不是犯人都有這樣的待遇。管教笑了,問,都這樣,為什麽還有“模範”,笑她知識分子的一根筋意思。怡楷的女同事也感歎,還有洗澡的花灑噴頭淋浴,比學校筒子樓條件好了。這位同事趁機批評教育了怡楷,國家對你丈夫這樣的右派,多麽用心。前麵的感歎是直言,後麵的卻是意識形態的Judge。

那講真,巫先生有沒有“犯錯”呢?拿美國的民主平等自由觀衡量中國的社會主義,的確是“右派”言論了。但“右派”是意識形態的帽子,被送監獄與之後的勞動改造,完全是專製政體才有的手段。專製的特點可以即刻掃清黃賭毒,可以鬥一切“私”。

我的高中班主任在班級讀一個男生的私信,我上班後的日記被一個親戚讀了。那個年代過來人的遺留痕跡。

怡楷之後給丈夫送臉盆蚊帳和草帽,到達的根本不是“模範”,而是附屬的拘留所。

鄭念曾被關押在上海被第一看守所(如果我沒有記錯,Life and Death in Shanhai )。鄭念在監獄裏背毛語錄和唐詩,前者為“以牙還牙”(我用上一個舊約詞)與看守她的人較量,後者為了健腦。人在高壓下容易精神垮掉,是不是?鄭念是上海國際禮拜堂的基督徒。

陪同怡楷去的是巫寧慧,巫先生在北京的妹妹,也是右派。寧慧也是西南聯大畢業,她丈夫姓張,是哥哥的高中同學。他們兩個解放後在上海工作。書裏第一次提及寧慧是巫先生在芝大,去留問題上徘徊。他的哥哥與姐姐早都潤出去了,一個在台灣,一個在香港。國內唯一牽掛的親人是妹妹一家。

寧慧給哥哥的信很有分量,動員他回國。他們兄妹一起做流亡學生,到武漢,到雲南聯大,情深手足。

我曾經在文學城裏讀到一篇講解放後的上海學校,女中。發現後考據一下,寧慧是上海第十五中學的校長。調去北京,是二十八中副校長。她關於教改的文章在《北京日報》上發表,被戴帽子了。

寧慧主動陪臨產前的怡楷去半步橋,回程時,她流淚了。怡楷沒有多寫,我不知道寧慧此時的心情。她有沒有後悔動員哥哥回國呢?

有多少六親不認的例子在各種政治運動裏冒出。巫先生如此幸運。

讀這本書,一個重要收獲是親情的真誠,如珍珠。怡楷擔心丈夫會不會自殺,所以她天天為丈夫祈禱。她不求其它,隻要他活下去。

先寫到此,有空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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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雪狗。你開車?我以為你有雪狗拉雪橇呢?:)
這兩天上班高峰TTC太擠了,不少人不能開車而乘公交,昨天公交車來了,擠不上去也有的。
不過我想起小時候練出來的,今天順利上車。到底是中國人,吃過苦。
雪狗2014 回複 悄悄話 我這一段也在多倫多附近,雪太多了。我這個加州的人 驚驚戰戰的開車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是的,謝謝老皮卡。晚上去鄰居家加班,沙發上讀書,很賺的感覺。
laopika 回複 悄悄話 冬日裏一杯咖啡,一本好書,悠哉悠哉:)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謝謝真凡。像上世紀的革命者,知道坐牢意味著什麽。殷夫拿著德語書進龍華監獄學習。
網絡查資料是方便,也可按圖索驥,探尋作家寫作的背景,深挖。但需要辨識,因為網絡裏魚龍混雜,有些資料是不準確的。上個月我查,有一篇還是文城博主寫的,其中說的卻是不準確的。
FrankTruce1 回複 悄悄話 哎,喜歡覺曉找尋珍珠的做法:),想到自己作品裏沒啥珍珠,有些羞赧。
看他們艱難生活中還能堅持對知識和文學和信仰的探索,頗多感慨。我們現在寫作都習慣了網上查資料,真在他們或者曼德拉獄中那種囹圄之境的話,我們還寫得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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