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小馬的“浮”,大家一定猜到了,現在該說“沉”了。隻是大家可能沒有想到,沉下去的是老板。
老板是斯裏蘭卡人。小矮個,皮膚黝黑,眼睛不大但賊亮,透出一種狡猾的光。看人時眼睛愛往上挑,直勾勾地看著你,讓人感到有點咄咄逼人。那種眼神,就像想要看透你的心,洞察你的一切。
老板是大廚出身。餐館是他親自掌勺一手打造出來的。很多菜是他“首創”,然後被別的餐館抄襲了去。他特別喜歡雇用中國人。在廚房幹活的幾乎都是中國人,小馬就是其中之一。也許是中國人吃苦耐勞,老實聽話,工錢還低。但跑堂的都是年輕美麗的西方女子。廚師都是他調教出來的。哪怕從零開始,他願意教,毫無保留地教,耐心地教。隻要你把菜做好,隻要客人喜歡吃。炒菜先放什麽,後放什麽,放多少鹽多少糖,炒多久,怎樣裝盤,他在邊上輕聲細語地指導,中國廚師麵無表情在一旁邊學邊炒。大部分時間都是學徒或大廚管炒,他管裝盤。出來中國人講究的“色香味”,他還講究“美”,裝在盤裏的菜要好看。他培訓出來的廚師中不乏後來自己開餐館的。
這樣的老板,怎麽會“沉”呢?
但他確實“沉”了。因為一個“賭”字。
他開始賭,也許是開餐館辛苦又單調,他要刺激;也許是錢來的太容易。餐館承包後他什麽都不幹也每月穩拿一萬刀現金(記得小馬跟我說過每月給他一萬五,但我可能記憶有錯,保守一點,說一萬)。他曾經做過一個生意,很便宜買下街角一個破爛沒有生意的店,隨即進行現代裝修,裝修好賣出,轉眼賺了30萬。但這30萬隻是過了一下他的口袋,再一轉眼,送給了賭場。還有其它輸的,以後再說。
他在賭場輸了多少錢,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了。餐館承包前他早就開堵了。他曾自豪地說:隻要他一個電話,賭場就會派林肯加長轎車來接他去賭場。他是VIP。
賭性越來越大,也許是餐館承包後他更是有大把的時間,更加無聊。隨著賭性加大,他和餐館的衝突也越來越多。錢總是不夠用。他來餐館拿錢的次數不斷增加,每月實際所得已超過約定的1萬承包費。小馬為感激老板能帶著他走到今天,一開始也不和他計較。多給一點就多給吧。但欲海難填,何時是了?老板為了多拿錢,也開始找茬:小馬在同一條街盤下的泰餐館和他的泰餐館發生利益衝突。他指責小馬暗中把他的客人引導/轉移至自己的餐館。外賣的訂單不是從他的餐館出餐,而是從小馬的新餐館出餐。。。
小馬已有自己的兩家餐館,泰餐和日餐。不願再受煩擾,決定退出老板的泰餐館。老板過慣了不操心的舒適日子,難以再回到煙熏火燎的餐館。而且這麽多年,餐館早已是小馬的一班人馬,未必聽從他的調遣和適應他的管理,老板得從新組隊,重新招兵買馬,建立自己的團隊。他哪有那個心思?
於是他殺了下蛋的雞。賣了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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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老板已是幾年之後。見到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就矮的個子現在顯得更矮了。頭也禿了,牙也掉了,眼睛裏往昔那種狡黠的光茫暗淡了。。。。老板儼然成了一個小老頭。說話嘴裏帶著一股酒氣,混雜著難聞的煙味。加上是冬天,他穿著一件破棉襖,更顯的淒涼,蒼老。我突然感到心疼,一股憐憫之心油然而生。問他進來可好,他說他曾試圖卷土重來,新開一家餐館,但失敗了。沒錢買好地段的餐館,也沒錢雇人,隻好拉著老婆和兒子上,但兒子對開餐館絲毫沒有興趣。
他感歎:
“當初好日子時,怎麽就沒有想到存點錢呢?怎麽就沒能存下錢呢?”
提起往日的輝煌,他的眼裏又放出了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