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自助餐廳吃了早飯,袁琳娜就窩在房間裏寫稿子,等到一氣嗬成完成一期,看看表已經10點多了,楊局長挺沉得住氣,袁琳娜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又不願意再去碰軟釘子,她拿起鑰匙下樓到小花園裏散步。
春寒料峭,小花園裏除了假山邊、小溪畔的迎春花,其他植物都還是光禿禿的,沒什麽好看的。袁琳娜轉了一圈意興闌珊正準備上樓,忽然看到兩個男人往這裏走來,其中一個正是張縣長。另一個男人比他年長,一頭花白頭發,兩人邊走邊談,到了小溪邊,兩人停下來,張縣長用一隻腳踢著花圃邊圍著的紅磚,低著頭時而頦首、時而思索,
袁琳娜遠遠地看著,覺得此時男人就像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在聽長輩的教導。畫麵好有趣。
仿佛感覺到異樣,張縣長突然抬頭,看見了不遠處靜靜看著他發呆的袁琳娜,他露出欣喜的笑容,衝她招招手。
袁琳娜向他走過去,張縣長低聲跟身邊男人招呼了一聲迎向她。
“我還以為你走了。拍的順利嗎?”
袁琳娜聽出了他聲音中不加掩飾的開心,心裏不禁一動,原來他的聲音也如此好聽。
“拍的很順利,他們都走了,我拿了錢就走。您……怎麽在這兒?”
“我老師過來辦事住在這兒,來看看他。一會兒陪他吃完飯還要開會。……不好意思沒時間陪你。”張縣長深深地看著她的雙眸,目光中似有不舍和無奈。
袁琳娜慌亂地將目光移開,聳聳肩,“沒關係,忙你的吧。我們後會有期。”
張縣長點點頭邁步要走,猶豫了片刻還是抬頭看著袁琳娜:
“今晚該我值班,沒事可以來辦公室找我聊天。”說完像是生怕對方拒絕轉身離開了。
袁琳娜望著跟老師並肩往回走的張縣長,一時間竟糊塗了,這是那個沉穩、睿智、行事從不拖泥帶水的男人嗎?原來他還有這樣可愛的一麵。袁琳娜笑了。
回到房間,不知為什麽袁琳娜眼前老晃動著一個男孩,他時而靦腆、時而用腳踢著小石子、最後慌張地向女孩子表白後落荒而逃,再仔細看看,那分明就是自己腦補出來的年輕時的張縣長。
袁琳娜你是幾個意思?你戀愛了嗎?捫心自問之後,她徹底否定了這個問題。
午飯袁琳娜就在房間吃了點零食,又美美地睡了一覺。
晚飯在餐廳吃完,天色已晚,她開始糾結到底要不要去辦公室找張縣長,為了斷絕自己想去的念頭,她決定去逛夜市,走出縣政府招待所大門,麵對黑漆漆的曠野,她才想起來這是個縣城,哪裏有什麽夜市。轉身回到房間,其實她什麽也幹不下去,甚至電視都看不下去,最後關燈睡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床上輾轉了多久,才在極度困倦中沉沉睡去。
這一個夜晚成了她在以後無數次回憶往事時,最後悔、最遺憾的夜晚。
第二天,張縣長的會議挪到政府招待所會議室,中間休息時,出來散步的他,遇到了憂心忡忡的袁琳娜,他驚奇地說:
“咦,你沒走啊,昨天我吃完飯路過你樓下,看你窗戶黑著燈,還以為你拿到錢走了。“
袁琳娜紅著臉說:“太累了,很早就睡了。“ 而沒說出口的原因是:
其實自己怕人說是靠跟縣長曖昧拿到的廣告;
還因為自己想知道,不跟這男人有私交,他還會付這筆廣告費嗎?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這樣一個男人拿公款討女孩子歡心。
張縣長根本沒留意袁琳娜這些小心思,他拂袖看表說:
“一會兒分組討論完,還有十分鍾休息,我去看你啊。“
說完匆匆忙忙往會議室走去。
一個小時後,袁琳娜聽到敲門,急忙跑去開門,
張縣長跟一個年齡不相上下,如他一樣穿著身西裝的男人走進來,邊走邊跟那人介紹:
“電視台旅遊節目編導袁琳娜。“ 袁琳娜跟對方點點頭,
“我們這兒法院院長郭勤明。“
這次張縣長不像跟著下屬那麽一本正經,他四處看看,似乎對住宿條件還滿意,然後拿起袁琳娜看了一半扣在床上的《罪與罰》,抬眼看看袁琳娜:“年輕輕的,看得懂陀思妥耶夫斯基嗎?”
“看不懂,瞎看拜。”
袁琳娜往床邊的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瓜子讓兩個客人:
郭院長擺擺手:“謝謝!” 撿牆邊剩的一把椅子坐下來。
張縣長放下書坐在床上,抓了把瓜子邊嗑邊說:
“合同簽的怎麽樣了?明天走嗎?”
一聽這話,袁琳娜眼圈有點紅,猶豫了下說:
“楊局長說沒錢。”
“他這樣說啊?。…….,回頭我跟他說吧。” 還是一副不急不惱的樣子。
坐了幾分鍾兩人又參加分組討論去了。
下午旅遊局電話打到房間裏,讓袁琳娜去簽合同、拿錢。
合同一式兩份,雙方簽字畫押,袁琳娜拿了支票,違心地說謝謝楊局長,告辭出來,回賓館收拾東西,從沒拿過這樣的巨款,袁琳娜把支票塞到鞋裏踩著,打個出租直奔北京站。在車上袁琳娜看看表,估計張縣長還在開會,就發了條信息:
“合同簽好了,錢給了,放心,節目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再見!”
急急忙忙好不容易趕上最後一趟火車,票卻賣光了,如果趕不上這趟,8點以後就沒車了,袁琳娜買了張站台票,飛奔過檢票口,衝向了站台, 最終當她掙脫站台乘務員的阻攔,一步跨上緩緩啟動的火車,提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胸腔,袁琳娜不怕吃苦,也不怕熬夜,可帶著支票她怕住宿,此刻看著外麵黑漆漆的夜,被擠在走廊廁所門邊無法動彈的袁琳娜有一種悲涼的感覺,忽然電話鈴響了,袁琳娜費力地騰出手掏出手機,無暇看號直接扣到耳朵上。
對方一說話,袁琳娜的淚無聲地落下來,
“琳娜,上車了嗎?”張縣長的聲音充滿憂慮,
“嗯。”袁琳娜不敢多說,生怕一張嘴,就暴露了自己的軟弱。
“你一個人拿著那張紙上車我不放心。你要照顧好自己。到了給我個信。”
這個細心的男人大概感覺到了周圍的嘈雜,謹慎地遣詞擇句,生怕給心愛的女孩引來危險。
袁琳娜忽然覺得如果此時他就在身邊,自己一定不再多慮,讓愛做主,任心飛揚。
不過沒關係,合作一年,她有的是機會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袁琳娜以為上天眷顧自己,為自己送來了優秀的戀人,她預備好好調整自己去迎接一段嶄新的情感。
她沒想到這情感來的突然,去的倉促,倉促到自己都沒有好好表白。就已經陰陽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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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香溫熱的湯送進嘴裏,梅雨琳覺得幹澀腫脹的喉嚨瞬間清爽了許多,
意識也在慢慢聚攏回來,此時她才感到渾身酸痛,腦袋猶如炸裂般地疼痛。
我還活著嗎?我是在人間還是地獄?為什麽這麽難受?
她拚命搖晃,像要把炸裂的痛楚甩出身體,夢境中感到什麽東西掉了下去,“不要碎,抓住啊,不能碎。”
她一著急,睜開了眼睛。
一雙修長、靈巧的大手正撿起地上的毛巾在床邊凳子上的水盆裏洗了,擰幹,一轉身看到睜開眼睛的梅雨琳,一下愣在那,接著眼睛濕潤了,“囡囡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知道嗎?”
戰雨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把毛巾搭到梅雨琳的額頭。
“醒了嗎?我看,我看,真醒了。” 隨著話音,一個正在戰雨身後的爐子上攪和雞湯的姑娘,掂著勺子一步跨過來。
戰雨擋著勺子上哩哩啦啦的湯汁,生怕落在被子上燙著被子裏的梅雨琳,一邊喊著:“嘿,殺手,拎著刀呢唉。”
姑娘看看手裏的勺子,一邊假裝衝著戰雨腦袋揮,一邊笑著說:
“這會兒你活了哈。哎,梅姐姐,你沒醒那會兒,他哭的稀裏嘩啦的。”
“走走走,趕緊走。這用不著你了,……”
戰雨端起床邊的湯,用勺子舀一勺放在嘴邊吹,不忘騰出空對著姑娘下逐客令。
不等戰雨說完,姑娘就嚷起來:
“姐,這什麽人啊,卸磨殺驢。”
“快去跟金導說一聲,再不走就殺驢做驢皮阿膠了。”
“呸,看我不 跟金導奏你一本。”姑娘笑罵著扭頭跑了。
梅雨琳看著戰雨熬紅的眼睛,下巴上連成片的胡茬,知道這次一定是又讓他擔心了。她伸出一隻手,想去擦戰雨眼角的淚水,無奈力量不夠,軟軟地停在了半空。
戰雨將臉湊過去,抓起她的手貼在臉上,
“我沒事,隻要你好好地,我好著呢。”
梅雨琳想說什麽,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不知是著急還是高興,兩行淚沿著她憔悴的麵頰滾落下來,戰雨用另一隻手拇指輕輕撫去她的淚水,
“不哭,這段時間,就讓我來照顧你,等你身體恢複了,我帶你去後山上采野果,這裏的風景可神奇了,快點好,什麽也不想。”
梅雨琳的淚又一次湧出來,可她依然透過淚光看著戰雨,點點頭,臉上綻出了羞澀的笑容。
這一刻戰雨恍惚覺得自己又穿越回那隻屬於他們的過去,鼻子酸酸地,淚水也在眼眶裏打轉,他掩飾地端起旁邊的碗,
“喝點水,這是附近采的草藥熬的,有清音、去火、美膚的作用,喝完了,我再給你盛一碗雞湯,是地道的土雞。”
戰雨說著話,把枕頭豎起來,一隻手攬起梅雨琳,讓她半靠在枕頭上,一勺一勺地將碗裏的草藥水喂完。他轉過身又去打開屋子中央的土灶上咕嘟咕嘟直冒氣的陶土鍋蓋,盛了一勺湯嚐嚐,然後再往碗裏盛了幾勺。
剛轉身,就看見大步流星走進來的金導,後麵除了跟著剛才的姑娘,還有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跟在身邊。
“你這滿屋飄香饞的我聞著味就來了。以後沒你戲的時候上咱們大灶上幫忙啊,不能這口福都梅總監一個人飽,是不是啊梅總。”
戰雨笑著說:“沒你的,吃多少也不記,——白眼狼麽。”
“躺著躺著,你把我們都嚇死了。要不是我們隨隊帶有最棒的醫生,戰雨非得開車帶你回北京不可。”金導按住掙紮著要起來的梅雨琳,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也難怪,兩天前的傍晚,當戰雨看見暈倒在自己麵前的梅雨琳,不顧一切就要帶著她奔北京最好的醫院,是跟著戰雨一塊兒去接梅雨琳的金導堅持說,回劇組最近,當務之急讓醫生先診斷別耽擱。
金導倒不是怕耽誤開工,關鍵時刻他拎得清大小事,而是他清楚劇組這回聘請的是北京數一數二的專家。
其他幾個年輕人見金導直揶揄戰雨,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在旁邊敲邊兒:
“咱們就不說雨哥那淚流的…….。”
“行了吧,雨哥才不像你,人家那是潤物無聲版…….”
戰雨點著幾個年輕人:“你們啊,好,過兩天我請燒烤,燒酒,你們幾個旁邊稍息,全沒份。”
“別介,哥,哥……”
“嘿,捕快,你不用求雨哥,打蛇打7寸,雨哥的7寸來了,他以後得乖乖聽咱們的。”
被稱捕快的青年往戰雨旁邊一湊:“雨哥,看見了嗎——最毒婦人心啊。”
你跟她搭檔可得小心。
戰雨笑著做到梅雨琳床頭,為她輕聲介紹這幾個人的名字,和在劇中的角色。
金導皺著眉說:“行了行了,讓你們幾個來給金主請安,你們可倒好,金主沒安慰好,金導快被呱噪死了。今天看在咱梅總的份上,早收工,都吃飯去吧。”
一聽收工,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地打了招呼走了。
金導安慰梅雨琳好好在這兒養著,劇組的醫生會每天來看她,戰雨拍戲的時候,他會派其他小姑娘來照顧她,慰問過後,金導也告辭走了。
戰雨看著梅雨琳說:“你看這些人是不是又煩人,又可愛啊。”
梅雨琳笑著點頭,戰雨看著梅雨琳笑的開心的樣子,長長舒了口氣。喂完雞湯,幫她擦臉,漱口,安頓睡下,自己在旁邊的行軍床上鋪好被褥躺下來。或許是太累了,又或許第一次有了安全感,不一會兒,梅雨琳就睡著了。戰雨側身躺著看著黑暗中那個發出均勻呼吸的小小的臉部剪影,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很快他就沉入了甜甜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