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詩禮看到戰雨和金導演,先是一愣,繼而一陣委屈,這個年可以說她過的非常煎熬,奶粉案子讓父親焦慮不安,他急的四處打探消息,秘密活動。軒詩禮隱隱感覺到不好,父親——一個省稅務局長怎麽會和市裏的案子扯上關係,父親一定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她悄悄問過母親,母親不願多說,但是讓她多體恤父親,如果不是父親這麽多年和省市那些同僚們你幫我我幫你,就沒有家裏這麽好的日子,當然也不會有軒詩禮現在風光實惠的工作,軒詩禮沒話可說隻能看著父母唉聲歎氣自己跟著幹著急。初二的時候忍不住就給金導演打了個電話,在電話裏第一次哭的稀裏嘩啦,因為父親是她最敬重的人,她無法想象父親如果進了監獄,她該如何在這個世界上自處?物質上她能養活母親,可精神上她無法接受偶像的崩塌。
金導演在電話中努力安慰,放下電話就打給戰雨,二人都有點擔心,因為軒詩禮從沒這麽脆弱,兩人相約趕過來,武龍隻回老家兩天,早就趕回來打理生意,見到他們武龍說:軒詩禮這陣基本不是自己帶了酒在“雨味”喝,就是到紅秘坊喝,有點消極。誰知當他們匆匆忙忙趕過來,卻正碰上這一幕。
酒被嚇醒一半的軒詩禮自知理虧,她走到金導演二人跟前,
“你們怎麽來了?”雖然是對著金導演問,可眼睛一直瞟著戰雨。
“戰雨我們都不放心你,說一塊過來看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這時戰雨冷冷地懟了一句,
“不來怎麽見識軒勢力竟有兩副麵孔呢?”
“你……,怎麽對我就這麽刻薄啊?”
“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金導演知道一牽扯梅雨琳,戰雨會六親不認,怕他真讓軒詩禮下不來台。
此時,梅雨琳已經心如刀割,她不想再和這裏的任何人糾纏,低下頭
“對不起!”說完這三個字,她穿過幾個人進了電梯,夏凡趕緊跟過去。戰雨一直目送著梅雨琳走過自己身邊,消失在屏風後麵,久久不願收回目光。
梅雨琳卻連頭也沒有抬。
年後上班,爆炸性的消息就一個接著一個“炸”翻了電視台,先是市裏的奶粉大案正式進入法律程序,大象奶粉廠廠長作為第一責任人被撤職交由檢察機關處理,相關聯的市食藥監局局長、市長、市委書記全部撤職,給予黨內記大過處分,省裏牽涉到的隻有一個地稅局局長——也就是軒詩禮的父親,被降職調往其他部門使用。看起來受到影響的隻有這幾個官員,但是大家都深知官場遊戲規則“一朝君子一朝臣。”下麵會輪到誰下台就要看個人造化了。
第二個爆炸性的消息就是電視台的台長接任退休的電台台長,誰來新任電視台台長?幾個副台長展開了空前激烈的競爭。幾輪民意調查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得票最多的竟然是論資排輩排在最後一位的何副台長。可民意不算什麽,誰能接任最關鍵的因素要看誰上邊有人,令幾個副台長大跌眼鏡的是何副台長上層關係直接來自中央,這下有些人慌神了,這樣的結局太出乎意料,怎麽能容忍出現自己無法掌控的局麵呢?
接下來電視台發生了兩件讓大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件事是一夜之間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議論梅雨琳和何副台長有一腿;第二件事就是社教部的協議工李靜竟然在加完班的月黑風高夜,看到院裏停放的采購部馬部長新換的愛車後,拿著一塊石頭圍著車身轉了一圈,給那漂亮的新車留下了整整一圈的劃痕,可不巧的是那夜外出應酬的馬部長喝多了,本想回辦公室湊合一夜,鬼使神差卻坐進車裏睡了一覺,在被吱吱嘎嘎,據說還有李靜嘟嘟囔囔的聲音驚醒後,李靜被逮了個正著。
梅雨琳被這從天而降的兩個消息徹底雷到了。坐在辦公室裏思前想後一番後,她給李靜打了個電話,兩人約到雨味咖啡館見麵。
梅雨琳自從當了主持人,對於接踵而至的緋聞早就習以為常,她堅信清者自清,無需理會,倒是李靜讓她揪心,對於一個心高氣傲又頗有才華的女記者來說,做出這等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一旦曝光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梅雨琳早早來到雨味要了個包間,點了杯咖啡等著李靜,梅雨琳本想找個離電視台遠點的、不會碰到熟人的地方,讓李靜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李靜點了雨味,她說她喜歡雨味的風格,那兒能讓她心情平和。
當李靜被服務生領進包間的時候,梅雨琳問能否把音樂換成《迷霧森林》,服務生點點頭出去了。
李靜坐下來沒說話,也不看梅雨琳,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欣賞音樂。輕柔如水的曲調在整個房間回旋,像是有無數雙手帶給人撫摸和慰藉,
“老板不愧是搞藝術的,這雨味的裝修在音響上肯定花了不少錢,客人坐在哪個角落都能聽到醉人的音樂。”見李靜專注地看著牆上顯示屏裏鬱鬱蔥蔥的森林,梅雨琳率先打破了沉默。
——陽光透過高大的枝幹和樹葉灑下朦朧而迷離的光束,給森林蒙上一層神秘的麵紗。 李靜仿佛戀戀不舍,很久才挪開視線,轉過頭,眼睛依然不肯直視梅雨琳:
“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其實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為什麽要瞧不起你?“
“上次在紅秘坊我看出來你在為我擔心,我卻存有僥幸心理,現在我終於明白,這世上哪兒那麽多大餡餅掉下來,就算是做個貪官,也要付出天天擔驚受怕的代價。就看你選擇什麽樣的道路。像我這樣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的人,就是踏踏實實幹好自己的工作,拿著一份辛苦錢。”
梅雨琳沒說話,她不同意李靜如此消極的觀點,可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這個打擊她恐怕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消化呢。
“人們都說我精神有問題,因為沒有一個正常的成年人會做那麽小兒科的事,可我實在沒地方表達我的憤怒,隻怪自己眼瞎,怪自己心術不正,幻想著能去采購部,從此不用風餐露宿,四處奔波。”
“有點想法很正常,不過采購部裏都是關係鐵、後台硬的主,恐怕得費點勁兒。”梅雨琳想起采購部除了馬主任這個頭,下麵一共有4個兵:軒詩禮——省稅務局長的女兒;餘敏——前任老台長的兒媳婦;剩下兩個一個是李副台長的妻侄女;另一個是姬副台長的老家那個縣縣長的小舅子。
“我也知道,采購部那是花錢的部門,到哪兒都跟爺是的供著,輪不上我一個平頭百姓,可是你知道我喜歡寫作,幻想著真到那種地方,打交道的都是攝製組、電視製片等等,我的劇本說不定就被哪個導演看中呢。”
梅雨琳聽著心裏歎息,李靜看起來如此聰明,想問題還真是劍走偏鋒,哪兒有這麽給自己的作品找出路的。根兒上就錯了。但嘴裏什麽也沒說。
“我也有我的理由,我跟馬部長說:你就是有三頭六臂,下麵沒個幹活的人,你的抱負也實現不了啊,把我調到你手下,我很能幹。他也說養著一堆小姐少爺的,有點活能累死他。可是他說了不算數,這事得台長發話。我就相信他了。”
“那你後來打消了這個念頭?”梅雨琳問到。
“本來我已經不抱希望了,可是年後一上班,馬部長找我說他可以幫我約台長,再找幾個人作陪,幫我做說客,讓我掏錢找一家私人會所按最高規格安排一次宴請,還特意囑咐讓我買兩瓶茅台和幾條雲煙,我把給兒子攢的學費拿出來5000元錢,雖然有點心疼,可一想到如果調動真成了,還愁掙不回這些錢嗎?”
梅雨琳端起咖啡壺給李靜續上一杯新煮好的咖啡,然後靜靜地繼續聽她講述。
“請客的那天晚上,來了七、八個人,除了台長和他的司機,還有什麽省文化廳副廳長、省旅遊局一個副局長,一個大學的係主任,……反正我一個也不認識,大家見麵互相介紹,我才發現這裏除了我和那個司機都是帶官銜的,我忽然就覺得怪怪的,酒席開始,他們沒有喝我拿的茅台,而是從會所要的酒,馬部長一直讓我敬台長酒,台長喝的高興直誇我豪爽,酒過三巡,台長竟然主動悄悄附在我耳邊問我:李靜啊,你找我有什麽事盡管說,衝你喝酒這爽快勁兒,說吧。我都答應。說句不怕你見笑的話,我當時都驚呆了,台長竟然主動問我有什麽要求?我激動的都不知道說什麽了。磕磕巴巴地說,年齡大了,想找個工作壓力小的地方,能不能去馬部長那兒?台長端著小酒杯低頭認真聽我說話,我話音剛落,他就不假思索地說:沒問題。然後又教我:去,敬馬部長一杯酒。以後他就是你的領導了。再對著馬部長:老馬,這事交給你辦,一定要辦好。馬部長趁機說:李靜,快,再跟台長喝一個。看到這麽順利就辦成了,我心裏別提多開心了,內部調動哪有那麽難啊,這不一句話就成了。我開心地按照馬部長的吩咐連敬了台長三杯酒,我沒經驗,完全不知道他們叫的那白酒有多厲害,我又是空腹,第三杯一喝下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李靜羞愧地低著頭,仿佛自己還身處在那羞辱的時刻。梅雨琳隱隱猜到了後麵的結局。
“那天是服務生給我叫的車,茅台酒和煙都讓那些馬屁精送給台長了,一連兩天我都不敢去找台長,也不敢去見馬部長,覺得自己失態、丟人,第三天台長的司機在辦公樓的樓道看到我,一把拽住我:你怎麽還不找台長?台長要調走了。我一聽急眼了,立刻跑到台長辦公室,台長說:‘不是馬部長辦嗎?找他就行。’
見到馬部長那一刻我才醒悟自己被耍了,馬部長就像換了個人:‘人事處要是給你辦手續,我沒意見,’
我一問人事處,人事處副處長枕著臉對我說:‘台長要走了,人事已經凍結,所有人都不能動。’ 我還抱著一線希望說:‘這可是台長說好的。’人事處長一臉傲慢:‘台長說好找台長去。’
我又找到台長,記得那天酒場上台長說他老家是東北的,跟我還算半個老鄉,那份豪爽,別提多爺們了,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台裏人們傳言他在北京嫖娼啊,說這人滑頭不辦事啊,都是因為不了解他,可我再次返回去找他,他變了說辭:‘你看馬處長他變卦了,這個人,…這個人他媽的,’他撮著牙花子,一副無奈的樣子。
我簡直絕望了,也驚呆了,這不是一群流氓嗎?我不甘心,所以我又找到馬部長
‘我不辦了,你把茅台還給我吧,’
憨厚的馬部長一咧他那香腸嘴:‘李靜,別那麽孩子氣,給出去的東西還能要嗎?再說,我又沒拿你的酒。’我真的快氣瘋了,也用無賴的態度說:
‘你要是不還給我,我就讓台裏人都知道你怎麽追我,承諾要跟老婆離婚娶我。’
當初就因為他說愛我,我才那麽信任他,我以為他對我是愛情。沒想到他聽後笑了,搖著頭用嘲弄的口氣說:
‘李靜,你覺得有人會信嗎?憑我馬處長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台裏的主持人我都看不上,你一個半老徐娘,還帶著個拖油瓶,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師妹的份上,想幫幫你,像你這樣的身份都夠不上跟我同桌聚餐。‘
我聽了他的話隻能幹生氣,拿這個流氓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我沒有證據。”李靜說到這兒,氣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梅雨琳遞給她一張紙巾,歎口氣:
“你怎麽可能鬥得過他們,那都是些政治流氓,撒謊都不會眨下眼睛的。“梅雨琳想到養父當年被村裏的支書及其親戚欺負,含恨死去的慘狀。
“沒辦法,可又咽不下這口氣,那天加完班出來,天冷、心涼,越想自己越倒黴,碰到這些渣男,賠了夫人又折兵,正好看到馬部長換了新車,鬼使神差就下手了。“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沉默良久,梅雨琳想到李靜的兒子剛剛穩定下來,不由替她擔心起來。
“這裏我呆不下去了,原來采訪時認識一個大學校長,他很欣賞我,一直想讓我去他們學校做老師,我本來還猶豫,覺得剛穩定下來,現在我已經決定了,人挪活,說不定這是上天讓我改變命運的一次機會。“
梅雨琳聽了有些傷感,不過還是點點頭:“南方不像我們這裏體製內外差別很大,到了那邊或許你的才華會有施展的機會。“
“謝謝你一直那麽信任我,幫助我。“我知道你現在也正處在困境中,見梅雨琳隻是淡淡地搖搖頭,李靜說:”大概你也知道他們隻是拿你作為攻擊何台長的工具,大家也並不相信你們有什麽關係。“
“我並不擔心自己,可是我總覺得這消息像是從上層傳下來的,恐怕已經有人拿這條謠言做文章了。“
“你說對了,“李靜驚訝梅雨琳看的如此真切,”我曾經在馬部長的辦公室聽到他給什麽人打電話說:‘等著看好戲吧,有沒有真事上麵都得調查,這一查幾個月出去了,等澄清沒有,台長早落實了,哪還有他的事。‘你聽聽多惡毒啊。“
梅雨琳驚愕的半天說不出話,她想到過這一層,可還是不相信有人真會卑劣到這麽無恥。扼殺一個人的政治生命竟然這麽簡單。何台長縱使群眾呼聲再高這下也完了,有些貪官可以有無數個情婦,可是對於一個才華橫溢、想要真正幹點事情的官員,“作風問題“依然是政敵擊敗他的最有效的武器。
這次不止是李靜心涼,梅雨琳的心也徹底涼下去了。就在兩個人都坐在那各自想著心事的時候,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隨著梅雨琳一聲“請進。”門口站著的竟然是戰雨。
“對不起,我能單獨跟她談談嗎?”戰雨並不看梅雨琳,而是對著李靜彬彬有禮地請求。
李靜急忙站起來“你們聊,你們聊。我們已經說完了。”然後又感激地看著梅雨琳“謝謝!”
等李靜身影一消失在門外,戰雨一步跨進來盯著梅雨琳: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梅雨琳緩緩抬起頭,一臉疲憊、一臉茫然,然而卻是無比堅定地說:
“沒有為什麽,你最好離我遠點,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