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晨梅雨琳早早起床,洗漱完畢就一直盯著牆上的表,將近6點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帶上米小鹿來到樓下,小區的後門是一道僅容一人經過的小門,穿過小門就是一個很大的公園,公園中心是噴泉池,圍繞著噴泉池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依次是花卉區、竹林區、假山區和森林區。時間已入初冬,所以早晨來公園遛狗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在小區空地走走。梅雨琳一邊隨著小鹿走走停停,一邊時不時抬頭看看通往小區的小徑。6點5分的樣子,從小徑上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女人上窄下寬的臉膛上一對高顴骨,丹鳳眼下兩條臥蠶讓她顯得有些憔悴。皮膚黑裏透紅,女人手裏皮扣的狗繩伸縮自如,跑前跑後的是一隻雪白的薩摩耶。還沒到梅雨琳身邊,薩摩耶犬就開始煞有介事地狂叫,一副將要攻擊的樣子,米小鹿盡管個頭小了很多,可他似乎並不害怕,隻見他做出防備的樣子,衝著這隻比自己大幾倍的家夥呲牙咧嘴,薩摩耶被小鹿嚇住了,站著不動,梅雨琳一看趕緊吆喝:
“米小鹿,聽話。”
婦女一聽梅雨琳說話,低頭笑了,但是並沒有說話。
“對不起啊,米小鹿剛來,沒有規矩。” 梅雨琳用圓韻、悅耳的聲音誠懇地道歉。
女人停下腳步看看她,笑笑說“沒關係,你叫他什麽?”
“哦,他叫米小鹿。”梅雨琳優美動聽的聲音喊出這個名字更有一種趣味。
“嗯,長的是挺像。”女人簡單說了句要走。
“這薩摩耶幾歲了?”
梅雨琳看著一大一小兩隻已經玩在一起的犬,眼神裏滿是憐愛。
“2歲。”女人笑笑,似乎多一個字都懶得說,硬拽著狗狗走了。
梅雨琳看她走遠了,牽著小鹿往家走,心裏想:今天的成果不小,照這個速度,應該會加快進入家裏的時間。
回到家,她煮了杯咖啡,烤了片麵包,又給小鹿喂點狗糧,急急忙忙打車趕往單位。她知道今天是個不平靜的日子。
梅雨琳昨晚就打電話告訴英天吉《千禧激情》要停播,讓他趕緊上下疏通。梅雨琳知道節目停播沒有人比英天吉更著急,這不僅因為英天吉的投資還遠遠沒有回本,還因為他剛剛給家鄉的孩子們做了幾期節目,如果沒有機會播出,對於他這樣一個成功人士簡直不可想象。所以他一定會力保節目。
到了辦公室,梅雨琳首先安排袁琳娜拷貝最好的兩期《千禧激情》填好各種表格,一起送去參加今年全國電視娛樂節目大獎的角逐,節目停播最著急的除了英天吉,還應該有一個人就是黃製片的哥哥——省廣播電影電視局的總編室黃主任。
這黃主任是電視台主管單位領導,即使再重要的事情,哪怕關係到他弟弟的切身利益, 也不能通過電話跟領導溝通,所以梅雨琳安排完手頭的工作就趕去局裏總編室見黃主任。
從局裏出來已經將近11點了,進了辦公樓,正好有一部電梯在上人,梅雨琳快走幾步趕上去,電梯門一關,梅雨琳衝裏麵的姬副台長和林總監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幾個年輕記者招呼完幾位領導都矜持地沉默,林總監見大家都不說話,笑著對姬台長說:
“領導,剛睡醒吧?該吃中午飯了。”
姬台長本就是不懂業務不幹事的掛名台長,每天最熱衷的事情就是認老鄉,不僅在省裏牽頭組織了老鄉會,自己還擔任著會長,他們老家縣長的女兒,縣委書記的兒子,縣醫院院長的小舅子都被他籠絡到電視台各部門,為的就是在老家辦事方便。睡到自然醒的姬台長被林總監這麽一問,額上冒出汗珠,但又不好發作,因為這林總監也是有來頭的,父母都是剛解放時的老幹部,他本人又是省電視台剛成立時第一批進台的老人,年輕時跟著省長跑新聞,就是因為嘴上沒有把門的,又是個性情中人,這把年紀隻混了個總監,說話就越發任性,見姬台長臉上尷尬的表情,又有年輕人憋著不敢笑的樣子,他更得意了,指著台長說:“怎麽樣被我說中了吧。”
“林總監,兒子回來了嗎?”梅雨琳實在看不下去了,故意轉移林總監的注意力,她知道這姬台長麵上和藹可親、平易近人,見了普通記者都會主動打招呼,實質上是個特別小心眼的人,他曾經因為一件小事給手下一個記者穿了幾年的小鞋,那老記者跑梅雨琳跟前哭的稀裏嘩啦,最後梅雨琳找機會提議把他調到下麵市裏的記者站才算了結,現在這林總監已然和台長結下了梁子自己都不知道。
“還沒有,過年就回來了。”在美國留學的兒子是林總監的驕傲,提起來就眉飛色舞,此時電梯到了梅雨琳去的那層,她急忙打個招呼出了電梯。
梅雨琳把該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完,做好一切準備靜觀事態發展。
事情的結局再一次驗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顛撲不破的真理。
一周之後,廳裏的處理意見正式下達:
保留《千禧激情》這檔節目,但是相關責任人調離和停職,這其中包括直接責任人袁琳娜,節目總策劃林智,和負有領導責任的梅雨琳。
從英天吉的景區一返回來,梅雨琳就將袁琳娜調到了和省旅遊局聯辦的旅遊欄目,所以這個處理意見對袁琳娜其實沒什麽傷害,讓林智調離,梅雨琳知道一定是英天吉的主意,所以當台裏征求她意見的時候,她主動提出承擔全部領導責任,但是有一個條件:給林智足夠的金錢補償。林智離開節目回南方自己單位,雖然有些惆悵那芊芊不能跟他走,但卻沒有太傷心,因為梅雨琳為他爭取的補償數額之大出乎他的意料。
在梅雨琳看來這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設計取得的最圓滿的結局,可在其他人眼裏這個處理決定沒有傷到任何人,隻有一手創辦了節目的梅總監被無辜牽連,受到處分,很多人都為她打抱不平,矛頭直指曾經因為邱小球事件和梅雨琳發生過衝突的台長,有人寫匿名信向省裏舉報,這倒是梅雨琳沒有想到的一個意外收獲,不過她預料這次台長下台是早晚的事,隻要省裏大張旗鼓的處理奶粉事件,台長就在劫難逃,因為沒有被清除的餘孽一定會把全部的火氣撒到電視台,抓住這次的腎病兒童事件不放。梅雨琳停職在家天天遛狗、約會,節目總監竟然換成了林總監,而且聽說還是姬台長提議,梅雨琳隻能在心裏長歎一聲:這一定是林總監倒黴的第一步,估計這位老天真正沾沾自喜,根本不知道厄運已經一步步向他逼近。
那芊芊沒有受到任何株連,通過和英天吉出雙入對地去和那些省領導們周旋、公關,節目保住了,她和英天吉的關係也迅速發展,不久兩個人就住到了一起。那芊芊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最好的歸宿,英天吉為她在北京買了房子,一到周末兩個人就一起去北京過二人世界,英天吉在北京投錢為那芊芊公關,準備進央視發展,異常忙碌的那芊芊終於過上了自己向往的上流社會生活,梅雨琳感覺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計劃一點一點接近真相,隻是看著忙碌的那芊芊,她有時會想不知道那芊芊是不是真的把那個給過她很多幫助的林智忘的一幹二淨了。
李靜自從去過紅秘坊之後,也開始忙碌起來。
馬主任給她介紹的市衛生局局長是個剛從部隊轉業的複員軍人,聽馬主任介紹這位局長在部隊時出過好幾部書,每部都是把領導的名字署在自己前麵,所以轉業安置才這麽好。衛生局長其實沒上過大學,但是靠著勤奮,乘著當時摘抄出書的東風,東拚西湊幾部大作,早已把自己當成才子,急於結識有文化的佳人。認識了李靜立刻交換了名片。
李靜拿了局長的名片以記者的身份去衛生局拜訪局長,卻一連幾次都沒見上。這讓李靜非常惱火也非常納悶。李靜一連想了幾天,想明白後,這天下午一上班又來到衛生局。衛生局不像其他局在市政府大院辦公,而是在省政府附近一條小街道上破舊的4層小樓。李靜一進樓,正對樓門的一扇窗戶裏值班的20多歲小夥子問她找誰?李靜說找局長。小夥說局長開會去了。這次李靜給小夥子一盒煙,說我上去等他。小夥接待過兩次這位省電視台記者,看在好煙的份上,問了問目的,留下身份證就讓李靜上了二樓,二樓第一個門是辦公室,李靜往裏一走,裏麵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士立刻走出來問找誰,李靜一邊說找武局長,一邊往裏走,男人看李靜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隻好跟著阻攔,這時,一個三十八九歲,畫著淡妝,梳著齊肩短發的幹練女人從一個門裏走出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見到李靜,截住她,讓她先到辦公室等,男人介紹這是我們辦公室主任,然後畢恭畢敬退回自己屋裏,李靜想這局長還真會當官,層層設卡,上下級等級分明,那晚還真沒看出來。
等了大概十幾分鍾,返回來的主任領著李靜到了局長辦公室。局長從大班桌後麵轉出來跟李靜握手,
“哎呀,李大記者,貴客啊。”局長顯然喝了酒,臉色赤紅,握住李靜的手想貼上來擁抱,李靜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呼:
“喲,這麽漂亮的字誰寫的?”
武局長一看李靜滿臉崇拜地欣賞自己老板椅後麵的牆上一副書法作品,得意地說:“怎麽你喜歡?”
“寫的太棒了,筆鋒遒勁有力,結構勻稱新穎,我太喜歡了。”其實李靜早就看出書法下麵的落款印章和名片上一樣。
“你喜歡我就給你寫一副,告訴我想要什麽內容?”武局長得意洋洋地承諾。
“局長,您可真是多才多藝,德藝雙馨啊。告訴我什麽是您不會的?”李靜覺得自己的馬屁拍的太過明顯,自己都起雞皮疙瘩。可武局長顯然很受用,親切地噴著酒氣、睜著血紅的眼睛湊過來問:
“找我有什麽事啊?”
李靜趕緊趁機說自己的侄子剛從醫學院畢業讓武局長幫忙安排,末了,李靜不忘加一句,事成之後肯定不會虧待您。這個數,李靜伸出三根手指,來之前她早就打聽好了行情。
武局長搖搖頭,這可沒那麽簡單,沒有編製。
“這樣,您隻管解決位置,我來跑編織。”
“也就是你吧,我還考慮考慮。這樣吧,你明天到天元賓館去見我老婆。”說完又來抓李靜的手,李靜巧妙地走到靠牆一排書架前,指著一個大部頭,“這是不是您的大作啊,我還真想拜讀一下。”
這時,女辦公室主任拿著文件進來擺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陰著臉,李靜覺得這兩人的關係不一般,自己處於被監視狀態,急忙起身告辭。
第二天,李靜將三十萬現金分裝在三個紙袋中,到了天元賓館,電話聯係後進到1430房間,一個挽著高髻,濃眉大眼,笑起來非常爽朗的中年女人坐在一進門的一張書桌前,收了錢,跟她客氣地聊了幾句,就說自己有事要出門,把李靜打發出來。李靜想:
“這整個一個夫妻檔啊。”她想起馬主任介紹的:為了這個衛生局一把手的位置,武局長也是出了大價錢的。
一周後,武局長通知李靜可以去市二院辦手續,給她侄子安排的是醫院收銀的正式工作。去辦手續的時候,院長一直追問她跟武局長什麽關係,李靜說沒關係,就是人才招聘時,名校畢業的侄子被惜才的局長看上了。院長當然不信,但也不再說什麽。辦完手續當晚,哥哥、嫂子給李靜打來電話千恩萬謝,說如果不是她這個記者姑姑,名校畢業的兒子根本進不了省會的大醫院。李靜聽了一點兒高興不起來,想著自己一個充滿正義感的記者如今做這等同流合汙的勾當,不僅感慨萬千。不過想想老媽和孩子,她還是想什麽時候解決下自己的問題。沒想到正是自己這看起來簡單,實際卻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讓自己成了電視台的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