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雨的93款大切諾基在梅雨琳纖長白皙的十指掌控中並沒有任何不和諧,倒是平添了幾分粗獷與細膩的反差美,坐在副駕的戰雨不由得想:在這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還掩藏著多少技藝是他不知道的?能在一個各色人等混雜的省級電視台成為一個實權派,這個女子經曆了什麽樣的曲折和磨難?他想起幾天前在一個飯局上另一位當紅主持的驚歎:那可是個傳奇人物,據說父母在一次事故中被殺,她僥幸逃過一劫,勵誌複仇,一路走到今天,那樣的豁出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戰雨從那張因為獨家爆料而光彩熠熠的漂亮臉蛋兒上看到的是嫉妒和貪婪的人性;相比之下,他感受的細枝末節似乎正在驗證著軒詩禮的評價:才女一枚,十八般武藝,別人沒法比?
想要疼惜眼前這個女人的想法愈發強烈。
“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酒勁兒上來了?我還等著聽你講故事呢?”梅雨琳半調侃,半認真。
戰雨勾勾嘴角,“這點酒還不至於。”
剛才梅雨琳堅持由她開車,大概也想讓他專注講好接下來的故事。戰雨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支煙含在嘴裏,伸手想拿點火器,最後看看梅雨琳又重新把煙夾在手裏,緩緩開始了他的講述。
戰雨有過幸福的童年,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的生活一直都很快樂。
雖然爸爸隻是個工人,可長得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一手裱畫的好手藝不僅給他增添了些許文藝青年的清秀俊朗,還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一些額外的收入,讓這個家一直過著小康日子。而且從他記事起爸爸媽媽就很相愛,媽媽是他們當地劇團的當家花旦,人漂亮時尚,盡管70年代末期還屬於物資匱乏的時代,可爸爸從來沒讓媽媽吃過苦。
隨著年齡漸長,戰雨才慢慢覺得從那年的年初家裏的氛圍就有些微妙的變化,隻是一個8歲的孩子,又怎能洞悉大人間的事情,一心隻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那時他總是帶著個小尾巴和大院裏的孩子們瘋玩。小尾巴小名囡囡,是他爸爸的朋友宇文楷叔叔的獨生女,比他小3歲。他和院裏的孩子上樹采榆錢,囡囡就把上衣兜成個小布袋仰著脖兒等著他往下扔;他們男孩子玩打仗,囡囡也撿根樹棍跟在他後麵跑;玩累了大家躺到地下休息,他總是像個小男子漢拍拍自己的肚皮讓囡囡枕在上麵,有的男孩子欺負她,她就會跑到戰雨麵前告狀:雨哥哥大頭打我,雨哥哥海龍又揪我辮子,每當這時戰雨都會用自己的小拳頭保護這個妹妹。
宇文叔叔人如其名寫得一手好楷書,他是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因為裝裱字畫認識了戰雨的爸爸倆人成了好朋友,周末兩家經常聚在一起,男人切磋書畫, 媽媽們包餃子聊天,他們兩個孩子則是一起要麽幫囡囡爸爸洗毛筆,要麽跟戰雨爸爸洗麵筋做漿糊,總有玩不夠的新鮮玩意。
有一天,囡囡爸爸帶來一卷書法,他神秘兮兮地打開和戰雨的爸爸兩個人指指點點一番,兩個人都變得很興奮,戰雨記得那天他們倆還喝了酒。
那以後沒多久媽媽和爸爸發生過兩次爭吵,再後來媽媽不再給戰雨講睡前故事,她經常早出晚歸,爸爸說媽媽演出很忙。
就在那一年,當地鐵礦發生了一起神秘的槍擊劫匪事件,說它神秘是因為事件既沒有通報,也沒有人得到嘉獎,劫匪的屍體匆匆忙忙被掩埋到礦井附近的荒山下,戰雨是在宇文叔叔陪爸爸喝酒的時候聽他們在悄悄議論。 幾個月後,事情來了個大逆轉,槍擊劫匪成了重大責任事故,宇文叔叔因為開槍打死無辜被執行槍決, 囡囡和媽媽從此下落不明,有傳說囡囡被媽媽帶回了南方老家,也有說娘倆在上訪告狀時出車禍死了。戰雨的爸爸突然痛失好友,從此一蹶不振,天天借酒澆愁,沒多久媽媽就和爸爸離婚,離開了這個家。
戰雨敘述的語調緩慢低沉,聽上去不帶感情色彩,梅雨琳的手心卻是一陣陣發冷,她努力保持目視前方,可是不用扭頭她也能感到戰雨從兜裏掏出打火機點煙,一下,兩下,沒待第三下響起,她已經平滑地將車穩穩地停在路邊。
“嚓“一聲,戰雨點著煙深吸一口,有那麽一刻他覺得謎底即將揭曉。
“那你找到囡囡了嗎?“
戰雨眉毛一顫,心也隨之涼下來。他吐出一口煙,轉過頭看著梅雨琳的眼睛,像是要穿透那裏看清眼睛背後深藏的秘密。
借著窗外投進來的微弱光線,那雙眼睛依然像兩潭深邃的湖水,淡然靜謐,湖水依舊清澈,你卻無法探知湖底在哪兒?
戰雨輕歎一聲,將目光轉向窗外:“不知道。”
這叫什麽回答?梅雨琳一臉疑惑,真是個怪人。
戰雨盯著窗外的眼睛忽然一亮:“吃點東西再回去吧,餓著睡覺會胃疼。”
梅雨琳的確一晚上沒吃什麽東西,這一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加上籌備那麽大的一個晚會,她的胃病又犯了。雖然很想喝上一碗熱呼呼的餛燉,她看看戰雨還是有些遲疑。
“恐怕也就這裏比較安全了。”這個人簡直就是自己肚裏的蛔蟲,梅雨琳看看昏黃的路燈下熱鬧的人群,那是個自發的夜市,雖然是擺在市中心一個4星酒店下麵,卻是挑了個比較暗的樓陰處。
“走吧,我住過這酒店,下麵有家餛燉很不錯。”戰雨熄了發動機,兩人穿過冬青隔離帶徑自走近一個餛燉攤坐下。
戰雨和小老板顯然很熟,要了兩碗餛燉,安頓梅雨琳坐下,他就不見了,5分鍾後當熱騰騰的餛燉端上來的時候,戰雨擎著一個哈密瓜重新回到梅雨淋身邊。小老板不愧是個生意人,適時地遞過來一把幹淨的短柄刀。梅雨琳邊攪動餛燉,邊看著戰雨熟練地切瓜,一雙骨節寬大的手異常靈巧,
“你……也會裱畫嗎?”梅雨琳想著剛才戰雨講的故事。
“會。“戰雨頭也沒抬,依然專注在那隻瓜上。
梅雨琳不再說話,專心對付那碗餛燉。等她放下湯勺,小巧的鼻尖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戰雨遞過來紙巾,他自己那碗餛燉依然是滿滿的。
“飽了?”
梅雨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那碗連個湯底都沒有剩。
戰雨遞過來一隻碗,裏麵是一小撮哈密瓜瓤,隻是那上麵密密麻麻的瓜籽都已經被剔除幹淨。
“解解膩,不過這東西寒涼,不能多吃。”
戰雨相信自己絕對捕捉到了梅雨琳眼中那抹稍縱即逝的訝異,下一秒卻沒有等來他期待的: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
梅雨琳隻是接過來兩口就吃掉了,用兩隻手的手指尖輕輕捧住下巴那條漂亮的弧線,仰著臉感歎:“真甜!”這下意識的動作讓戰雨禁不住伸出手去按住了自己胸膛,他怕那裏會跳出什麽,更怕自己失控做出什麽唐突的動作。
梅雨琳睜大眼睛看著戰雨這奇怪的表現爆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盡管那笑聲迅速被夜市的嘈雜吞沒,卻在戰雨的心裏留下了滿足和喜悅: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過這麽單純的快樂了。
吃過飯把梅雨琳送回小區門口,她道聲謝就沒再多說,戰雨堅持看著她走進去,這才轉身離去。
回到“雨味”,還沒進門,就聽到理查.馬克斯有些沙啞的聲音在唱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聽了無數遍的這首《在此等候》,今天聽來格外感慨。 戰雨勾下頭快速走進去,不讓自己停留。
屋內隻有武龍守著一個大玻璃瓶在喝茶,見他回來連忙迎上:“哥,你去哪了?金導好像一直在找你。”
“他人呢?”
“跟軒詩禮他們唱歌去了,估計這會兒快回來了。”武龍看看牆上的表。
咖啡廳已經恢複了溫馨整潔的樣子,角落裏的茉莉熏香散發著朦朧的香霧,迷蒙的空中隻有馬克斯的聲音還在空靈回轉
But in the end if I’m with you
I’ll take the chance.
突然不知為什麽,戰雨覺得自己的心一陣揪在一起的疼痛,他努力讓自己鎮定,擰在一起的眉頭和前額瞬間冒出的汗珠還是把武龍嚇了一跳,
他跳過來一把扶住戰雨
“哥,你不舒服?要不去醫院看看?”
戰雨擺擺手,“喝的有點多。”
武龍沒再說話,他眼看著戰雨這幾個月有多拚,從選址、裝修,到辦各種手續,他都親力親為,他像在和時間賽跑,又像在和誰較勁,武龍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狀態。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軒詩禮好像都看出了點端倪,喝了那麽多酒,等人們散去還強撐著和武龍兩個人把這裏收拾的溫暖、幹淨。等戰雨坐下,武龍默默遞過去一隻雪茄,又把自己的大玻璃杯遞過去。兩個人就這樣吸煙、喝茶。任由空轉的唱機滋滋啦啦,都懶得去換。
不知過了多久,唱機重又想起,這次是《I am you》, 伴隨著軒詩禮驚喜的聲音:“嘿,you guys , 幹嘛呢?”
這句話就是軒詩禮的:嘿,哥們兒,幹嘛呢?
戰雨笑著:“能好好說話不?”
軒詩禮後麵的金導聲音更大,你們倆可真會躲清閑,把這麽個混世魔王交給我。
“什麽……?什麽……?” 軒詩禮用二指禪戳著金導的胸脯“罰酒三杯。”
“看見了嗎?就能欺負我。”
兩個人都喝高了。武龍去給兩人泡解酒茶,軒詩禮就坐在戰雨對麵盯著他看。
戰雨剛要說什麽,金導一把拽起戰雨,回頭對著她 :
“詩禮,我時間不多了,該走了,我先跟他說兩句。”
兩個人走到外麵,金導掏出煙給兩個人點上,把一隻插到戰雨的嘴裏。看戰雨深吸一口的樣子,他長歎一聲:
“兄弟,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目的,但兩句話你記著:強龍敵不過地頭蛇;有用的上我的,別一個人死扛。”末了,好像又想起什麽,指指屋裏,“這丫頭心思不單純,別傷了她。”
“我知道。”戰雨眼哐有點紅,他轉頭看看天,“夜裏風沙大,讓司機慢點開。”
金導走過來拍拍他:“放心吧。”趕緊轉過臉衝屋裏:“走了。”
司機捧著他的解酒茶跑出來跟著他上車。
“詩禮啊,北京等著你。”車子卷起一股煙塵,一轉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