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呱呱,呱呱,呱呱,屋外傳來鴉群此起彼伏的的呱噪聲。
鴉群的聲音是否代表著早晨或是傍晚,安婧努力希望掌握住對時間的感受力。在這個封閉的空間,時間對她已經不再用小時和分鍾來計算,而是一大塊一大塊的靜止。她試圖計算打針的時間和查體的時間,沒有了鍾表,沒有日出和日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被囚禁了多久。
除了烏鴉的呱噪聲,汽車的喇叭聲對她也成為了一種重要的標識。
過去她老是在睡覺,這段時間,瞌睡針好像不怎麽打了,所以她也更加能把握住周遭的規律而是變成了更加頻繁的查體和康健。
那些在她迷迷糊糊中能來回走動的人終於有機會出現在她的眼前。護士一般穿著白色防護服,永遠戴著口罩,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她們工作是給安婧注射藥品,換藥,清潔和電腦記錄指標。
護士查房後如果屋外傳來汽車喇叭聲,這個時候會有個聾啞女人進來給安婧做肌肉按摩,那是個身材壯碩的鄉下婦人,目光渾濁。她的手掌非常粗壯有力,態度嚴格而認真。遇到護士過來,這鄉下女人會露出一臉憨笑,但看著安婧她是完全沒有表情了。安婧很討厭這種對待癱瘓病人似的康健,女人下手很重,好像老虎鉗子一樣夾住安婧的胳膊,腿,或是軀體的任何一塊地方,用力揉捏擠壓,這一套下來怎樣也要1個多小時。自始自終,女人隻是埋頭勞作,似乎在她眼中,安婧隻是車間工台上任她揉捏的麵團。
莫蘭一夜難眠,好不容易剛剛入睡就被電話鈴聲吵醒。
喂,哪位?高國正接起了電話。啊?什麽時候的事?
莫蘭聽見丈夫提高了聲音,表情越來越嚴肅,眉毛也擰到了一處,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莫蘭插了一句,誰啊?誰的電話?
高國正按住話筒,側頭對莫蘭說,柳蜜的,她說莫濤去她哪裏問療養院的事情。
啊?柳蜜怎麽說?莫蘭嚇得從床上彈了起來,快,快,快把電話給我!
高國正將手機遞到她的耳邊,莫蘭開口就問,到底怎麽回事啊?小濤怎麽知道的?你把前後經過再說一遍我聽。
電話裏柳蜜又把昨晚莫濤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的事情說了一遍,也說了莫濤詢問思華年療養院的事情。
那你怎麽回答的?
我隻能含糊其辭啊。但是莫哥應該還是猜出來了,還說要去報警讓警察介入。莫姐您看,這事兒要怎麽辦a?
啊,這個混小子!莫蘭又驚又怒。現在他在哪裏?
他剛剛離開我家,我估計他會去找您問安婧的事兒。所以我才打電話先通知您一聲,讓您也好有個準備。
明白了,丫丫,你做的對。讓我先想想吧,有什麽新情況,你趕緊告訴我。
莫蘭放下電話,回頭對著高國正吼,這下死了吧,小濤知道了,還說要去舉報我們。都怪你,我就說不能這麽幹,你一定要鋌而走險。現在你讓我跟小濤怎麽交代?你去跟他解釋,我反正沒這個臉。如果換作平日尋常的糾紛莫蘭都不會這麽六神無主,但莫濤畢竟是弟弟,如果真的要撕破臉臉,再拉出老爸老媽評理,家庭鬧劇一旦開演莫蘭也一樣吃不消。
別急,別急,你別急啊,高國正畢竟久經風浪,思考片刻就已經從最初的慌亂中冷靜下來,解釋還是要靠你這個當姐姐的。一會兒小濤來了,你多牽製他一會兒,擺事實,講道理,實在不行就說身體不舒服,讓他陪你去醫院,目的呢,就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這邊馬上叫個車過去療養院把安婧接走,先躲一下避避風頭。
你還是不肯放手嗎?這樣下去真會出人命的!莫蘭臉色煞白。
高國正知道妻子現在心情複雜,對弟弟又是愧疚又是不安。他坐在莫蘭身邊,握住她的雙手好像要傳遞給她一些信心和力量。蘭,你聽我說,現在絕對不能中途退出。半途而廢也沒辦法讓小濤高興了,還得罪了老頭那邊。所以我們必須自己理清思路,我還是那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手術肯定要進行,至少老頭子的要求我們滿足了,等做完手術,我們給安婧提供最好的醫療看護,最好的條件,最好的病房,我們就給她養在思華年一輩子照顧著不收一分錢,這樣還不是對她好?否則她這種情況也不可能過正常人生活,更別談結婚生子了。等取出芯片,我們拿到了黑夢產品線的中國代理權,你想想那是多大的一塊蛋糕啊,到時候你讓小濤挑,他願意做技術,我們就讓他當技術總監,他喜歡做市場我們就讓他當市場總監。總之,男人有錢有事業,好女人漂亮女人排著隊等他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那時候他就知道你這個做姐姐的一片苦心了,隻怕還要感激你幫他甩掉了安婧。
我呸,莫蘭聽到最後一句話,漸漸緩和的臉色忽然又綠了,她一把摔開高國正的手,怒道,你是不是也惦記著有錢發達了,好讓小三排隊等你挑呢!
我已經有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女人了,多漂亮的小三也不如你一根頭發,多少年的夫妻了,你還不信我?過兩天我兒子也有了,你要願意給我生個十個八個的,以後我們家大業大,子孫滿堂,那還不夠我高興的嗎?
莫蘭撲哧笑了,你記得今天這些話就好!
好了,我去打電話安排一下,免得小濤來了就不方便了。
那你快去安排,先把安婧給挪走,我真怕小濤這愣小子不管不顧跑去報警,那你的療養院以後也開不成了。
你一說,我還想起來了,最近也不知道怎麽搞得,療養院旁邊來了很多烏鴉,一群一群地棲息在樹上,能站滿一棵樹,好多病人家屬都來跟我反映,覺得兆頭不好。
還有這種事情?
對啊,昨天有隻烏鴉過馬路被車撞死了,那樹上的烏鴉都呱呱地叫起來,還半張著翅膀好像在像死者致敬一樣,連保安都說看了很瘮人。
32
跟往常很不一樣,安婧眼皮跳得厲害,無論如何都沒法入睡。
屋子外麵的汽車喇叭聲跟平時不一樣,包括氣閥聲也跟平時都有些不同。但是護士進來的時候,聾啞女人推著個輪椅跟在後麵。安婧警覺起來,問,你們要幹什麽。一個護士給她戴上口罩不讓她大喊大叫,另外一個擼起安婧的手臂給她注射了一針,一看淺紅色的藥液,就知道是瞌睡針,安婧徒勞的抗議著。聾啞女人熟練地解開了安婧束腰上的環扣,護士脫下她病人的套頭長袍,換上了一件黃色細花的長裙,正是安婧自己的那條。聾啞女人過來把安婧從床上拖起放在了輪椅上,護士將她的手腳固定好,順手把她的臉用被單擋住。
聾啞女人快速地推著輪椅離開了房間,走廊裏有人攔住她們,從被單下麵安婧看見了那人穿著藍色的製服和黑色的皮鞋,應該是保安,男人說,這是她的包。
安婧感到膝蓋上多了一個東西,那個男人又說,走這邊,去後麵的停車場!車已經到了。聾啞女人小跑起來,地麵坑窪不平,隔著被單,安婧感到了久違的陽光,灼熱中帶著溫暖,室外的空氣新鮮極了,安婧貪婪地呼吸著,好像回到了人間。
輕點!輕點! 高總說了不能有差錯的。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安婧從輪椅上抬起,安婧覺得困意上來了,應該是剛才在病房裏打的那一針,強烈的藥性讓安婧的意識越來越渙散,她很想知道這些人要帶她去哪裏,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她已經無法集中精神了,在她的頭歪倒在車後座的那一刻,又一次掉入了夢境的深井:
依舊是同一個夢,好像是一道做不完的練習題:
依舊是從玻璃窗到傳送帶,從教室走廊到門把手,她按下紅色的按鈕,哢噠一聲,傳送帶發出了重重的喘息,好像一頭巨大的猛獸被活生生的攔住了去路。攪拌機全部停止了轉動,白色的膠質被倒在了桌子上,粉末散開堆成一個小沙堆的樣子,來不及被塑造成方塊。
暗門上方的警鈴大作,樓道上傳來腳步聲,有人在走廊裏說話和奔跑。她看見穿著黑色製服的警衛們帶著槍來到了教室外麵,他們開始叫喊,撞門。
一下,兩下,三下,四五個人端著槍衝了進來。安婧已經在不斷重複夢境的訓練中變得沉穩。她好像能夠控製自己的恐懼了,她看看頭頂,教室的燈滅了,走廊裏的燈也隨之熄滅,端著槍的警衛開始搜查房間的每個角落。安婧蹲在傳送帶底下,抱著頭,她能看見警衛們的黑色皮靴向著自己的方向靠近,再靠近。
安婧在傳送帶下窄小的空間裏瑟瑟發抖,心裏不斷地提醒著,這是夢,這是夢,你可以控製,你可以的,不要害怕,他們看不見的,沒人看見,沒人能看見......
再醒來的時候安婧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客廳裏說話。她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這是一間臥室,黑白相間的窗簾,簡單的家具。
莫哥哥,這房子是出國的朋友讓我幫忙照看的,平時沒什麽人過來,安安在這裏住幾個月也沒人會知道。你放心吧。等張教授開會回來了,我們立刻安排安安去醫學院。安婧聽出是柳蜜的聲音。
這次太辛苦你了,丫丫!莫濤的聲音傳來,安婧的心頭一陣狂跳,。隻聽莫濤說,我姐夫發現來接小婧的車是假扮的,肯定第一個會懷疑我。如果他們發現你幫著我把小婧藏在朋友家裏,就等於知道我們倆是一夥兒的,我倒沒什麽可怕的,我姐不能拿我怎麽樣,但萬一你被發現了,你的工作也沒了。其實我本來想不如就找個酒店讓安安待幾天,用現金支付就不會被發現了,你也不用擔這麽大的風險。
莫哥哥,你別擔心我。昨天晚上你來我家,晚上我想起好些小時候的事,我想好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讓我從小就是你的小跟班?
安婧滿腹疑惑,莫濤晚上去柳蜜家,他們好上了嗎?
丫丫,謝謝你!你放心,我姐就算發現了,我也會為你求情,丫丫,我一定會為你爭取的。這事兒肯定是姐夫戳使的,我姐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
隻是這樣一來,莫總跟黑夢公司的合作隻怕要泡湯了。柳蜜歎了口氣。
本來就是不義之財,沒什麽好可惜的。他們就不該這麽幹。莫濤說。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自己還在做夢,安婧用力咬了咬嘴唇,很痛。用手掐掐自己,更是鑽心的痛。所以這不是夢了,這麽多天,每次她醒來都在想著莫濤,想著他是不是安全,會不會來救自己。可是剛剛聽到莫濤和柳蜜的對話對於安婧無異於晴天霹靂。所以綁架自己的是莫蘭,莫濤和柳蜜一起是為了救自己,而最後還是要送自己去中醫學院當小白鼠。
電話鈴響了,莫濤沒有接,說了一句,是我姐夫,他隻怕已經發現車被調包了。
丫丫,我現在就去我姐那邊,當麵說話總是方便些。莫濤掐斷了電話。
莫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去!反正以後安安去醫學院了,我也推脫不了幹係。
這樣不好,你去了就等於承認了,你會丟掉工作的!
如果莫總是個不聽道理的人,我也不在乎那份工作。我想跟你一起把問題說清楚,我們快去快回吧,一會兒她該醒了。
安婧聽見莫濤走了進來,連忙閉緊眼睛,裝作依舊昏睡未醒的樣子。她感到莫濤來到了床邊,站在那裏凝視著她,然後俯身下來親了親她的臉,是那種溫暖而深情的吻,好像找到了丟失的寶貝。
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沒有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忍住自己沒有撲進他的懷裏,告訴他自己的思念和恐懼。在那些被幽閉的日子,她才知道自己是這麽的愛他,正因為愛,她舍不得他遭受到一點點的不幸和傷害。從發現體內的穴位芯片的存在那一刻,她就應該明白她的人生已經毀掉了,但是他還有機會,他應該過一個正常的人生。
她聽見莫濤跟柳蜜出門去了,門哢噠的一聲合上了。臥室裏瞬間變成一個幽閉的空間。她非常害怕這種感覺,像是一個活死人獨自躺在墳墓裏。她努力去感覺莫濤的吻,盼望從中獲得一些力量,真希望能永遠記住此時此刻,但甜蜜好像帶著鋒利的尖刺,讓她痛楚的無法呼吸。
安婧慢慢坐起身,抬起手腕,看看自己,這麽多天終於不再是囚籠中的小鳥。她的雙腳踩到地麵上有種及其不真實的感覺,還好,還能走。她摸索著走了幾步,有些踉蹌但是腿部傳來的力量給她以支撐。她看見自己的背包就放在床頭櫃上,太好了,她撲過去檢查包裏的東西,錢包,證件,戶口都在裏麵,她長長鬆了一口氣。
安婧將抱挎著一手扶著牆一邊慢慢往外走,現在一切都清楚了。留在這裏最後也隻能去醫學院,可是她已經品嚐到被囚禁的滋味,往後餘生都不要這樣度過。她擔心繼續下去,自己會給莫濤帶來了更多的麻煩,繼續下去,當然最糟糕的還是自己將失去寶貴的自由。
她來到客廳,想想不久前莫濤還坐在這裏說話,心又痛了一下。她環顧四周從桌上拿出一張白紙,寫上了莫濤的名字,想了又想,再寫上柳蜜的名字,難過的眼淚直往下掉。她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妹妹,馬珂離開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她是不是也有一個心愛的人住在心裏?她想去接馬珂,要去看看馬珂最後去過的地方,還有馬珂看過的極光。
她這輩子一直都是個倒黴鬼,爹不親娘不愛,也沒做過什麽大事。但至少她還算善良,如果不得不離開,她願意把這最後的善意還給這個殘酷的世界,心很痛,但是她還是在紙上寫下了八個字:謝謝你們!祝福你們!結尾她簽上自己的名字,又畫上了一個小小的笑臉。遇到莫濤是自己的幸運,多年後莫濤會不會笑著想起自己,一個真心真意愛過他的傻女孩。
安婧放下筆生怕自己多耽擱一會兒就會失去了離開的勇氣一樣。她將包緊緊攥在手中,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邁了出去。
是啊!
剛剛去您的博客拜訪,真正是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的人生,好勵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