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莫濤問莫蘭借了車,下班接上安婧一起往夏溪口出發。夜晚的街道依舊喧鬧,車窗外鏡像層疊般不知晃動著的是店家的招牌還是高樓的燈火。安婧側頭張望,窗外的車海如幻如夢,而她好像變成了一枚小小硬幣被拋入了萬萬千千的霓虹中。莫濤熟練地打動方向盤,車輕巧地一滑就行駛上高速,通向更莫測的廣闊。
漸漸遠離了市區,安婧拿出水,打開瓶蓋遞給莫濤。出來這麽半天,莫濤一直沒有說話,莫濤本來說好做出租車去,為什麽又忽然跑去問莫蘭借車?安婧欲言又止。
莫濤接過水,看都沒有看安婧,就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我沒說啊!
什麽?安婧一愣。
我沒跟我姐說,你放心吧。莫濤嘿嘿一笑。
我幹嘛不放心啊?安婧吸了一口氣,抿嘴暗笑,莫濤果然是知道她心意的。
我今天借車是因為想著這麽好幾個小時的路程呢,還是自己開車自在。我們路上聽聽音樂,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如果我累了,我們也換著開,再不行就在休息站歇幾個小時。明天早上拿到了戶口本,可以直接去辦護照,一切盡在掌握!
安婧還沒來得及說話,莫濤已經搶先答複了,不用謝!順便得意地瞟了安婧一眼。
不錯啊....安婧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
就這?!誇誇我唄,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特別善解人意,想誇就誇,千萬別客氣啊!
行啊!這才一天功夫怎麽就學會邀功領賞了。安婧撲哧笑了。
邀功領賞很正常啊,要不親我一下總可以吧?!莫濤指指自己的臉頰。路燈將光影打在他的側臉上,有種挺拔和堅毅。
安婧心中一動,嗔道,想的美,氣都被你氣死了。嘴上雖然抱怨,身子早已斜過去湊到莫濤臉上送上一吻。
莫濤微微一笑,伸過右手來抓住安婧的左手,十指相扣,緊緊握住。兩人心意相通,雖是暗夜趕路,卻柔情蜜意說不出的平靜喜悅。
再過幾個小時就能回到夏溪口,安婧好像都能聽到大青河含糊不清的嗚咽絮絮叨叨著無人傾聽的往事。人們說幾百年前大青河水草肥美,曾經有青龍從天而降,人們在這片莽荒密林建起了村落,期盼著獲得上天的賜福和看顧。如今的大青河已形容枯槁,在日漸荒涼的夏溪村外,像一個失去了親人的老人清冷獨孤,青龍早已不見,能聽懂它的人也都已離開,而真正記得大青河的人也不多了。
安婧關於童年最美好的記憶都與大青河有關,因為於父親的所有記憶也都與大青河有關。那時父親很喜歡帶著孩提時的安婧去大青河裏淘“月亮石”,那是一種會在夜空下變軟發光的奇怪石頭。夏季的時候,大青河的水量大了,河麵變得寬闊,河水在烈日下閃耀出段子般的銀亮。父親就把小小的安婧扛在了肩膀上,然後一步一步地踩著石頭趟過河去。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了父親的頭上的快活,她抓住他的頭發好像抓著馬的鬃毛或是韁繩,無論她多用力父親好像從來都不怕痛,隻會歪著頭仰起臉對她嗬嗬地傻笑著,一邊還興致勃勃地指給她看那些休憩在大青河上的美麗的白色水鳥和水中的水草和小魚.....有時白天,父親也會帶著她來到河邊,這時,父親會讓她自己蹲在身邊的河灘上玩沙子,他自己則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寫寫畫畫,沒完沒了,一直到到媽媽生氣地跑來叫他們回家吃飯,爸爸才從紙張中抬起頭。在他灰藍色的帆布袋子裏,總是放著一些削得短的不能再短的鉛筆,和一大摞皺皺巴巴的紙片,有拆開的煙盒,也有包裹東西的破報紙,更多的還是一些他自己畫的奇怪形狀和一些安婧看不懂的注釋。
安婧3歲的時候父親開始常常的出遠門,一開始是半天或一天,然後是幾個星期,一個月甚至更久。最後一次他出去了大概3個多月才回來。媽媽非常生氣,在安婧為數不多的童年回憶裏,父親的表情已經模糊,但她還是會看到媽媽因為憤怒而抽搐發抖的嘴唇,最後那一次父親回來,他做好了飯菜,等著媽媽回家給她一個驚喜,他們為什麽吵,和吵了什麽,安婧已經徹底沒有了印象。隻是她的額頭的頭發下麵有一塊硬幣大小的半圓形的疤痕,那是媽媽將桌上的盤子和菜全部掃到了地上,一隻碗彈到牆上碎片紮到了安婧的額頭,隻差一點點就紮傷了眼睛,安婧覺得臉色癢癢的,用手一抹,手上都是血。她嚇壞了,可是隻哭了一嗓子就收住了聲音。
父親走後沒多久,媽媽就搬去了小城,她住在美麗的有各種樹木花草的小院子,屋後有成排的白楊樹,她喜歡打牌和跳舞。在小城裏她是難得的美人,哪怕年紀已經不算年輕,她與男人們來往,經常召集人打麻將和談論時興話題。那時馬洪權每天都來,媽媽讓安婧自己出去玩,不到天黑不許回家。安婧記得8歲那年,她決定要獨自去夏溪口居住,大青河好像有種魔力在冥冥中為八歲的她指引道路。
地圖上的夏溪口隻是一個小小的黑點,平淡破舊,歲月的腳印模糊不清。這裏曾經有過一家硫酸廠,後來據說因為運輸礦山的費用太貴,廠房被徹底廢棄了。她走了兩天兩夜真的回到了夏溪口,無論小城多麽好,她還是更加喜歡廢棄廠房和殘垣斷壁中尋找自己的老屋。村裏的老人都說她很幸運,幸虧沒有遇到山裏的土狼,他們把她送回到小城,免不了被媽媽狠狠地揍了一通。但是她還是會常常偷偷地回到偏僻的、肮髒的、破敗的、荒涼的夏溪口,仿佛哪裏才是她唯一的家。
媽媽不喜歡老屋,但到了彌留的日子依舊囑咐要將她的骨灰撒在大青河裏。馬珂留下了一點點的骨灰給媽媽立了一個墳,就埋在大青河口的柳蔭下。媽媽走後,安婧已經三年沒有回去夏溪口,也許是她年紀大了,變得現實了,就算知道父親離開的真相又能如何?她越來越不願意去無謂的感傷。
有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吧,等把馬珂接回來,也許真的就該忘記大青河了。
音箱裏傳來了深情款款的女聲,叫不上名字來的旋律帶著說不清的憂傷
累了嗎?要不要我來開一會兒?安婧看見莫濤一臉疲倦。
沒事兒,開久了容易犯困,給我塊巧克力吧,提提神!
安婧打開包去找出巧克力,手一滑摸到了山貓寄來的“大柚子”。
濤,我今天收到了一個郵包。安婧一直沒跟莫濤說起過山貓的事情,長路漫漫正好跟莫濤商量一下。
哦,哪裏寄來的?
從哪裏寄來的我也不知道,寄東西的人叫山貓,可能是馬珂的朋友。
馬珂的朋友?有意思,為什麽給你寄東西呢?
就是呀,我也不知道。安婧打開袋子,當著莫濤麵兒把十二麵體重新拚裝起來,一邊又把與山貓在微信上的對答念給莫濤聽。
莫濤一邊聽一邊不以為然,這人說話明擺著故弄玄虛。
一直到聽完,莫濤的皺眉擰到了一處,道,其實辦法很簡單,你就把你的疑問直接問他,現在是他求著你想去螢嶺鎮,如果他不說清楚,我們根本不需要理他。。
哎呀,對啊。安婧沒想到困擾了自己一下午的問題竟然被莫濤一句話就給說通了,安婧高興湊上去抱住莫濤的脖子重重親了一口。
莫濤笑道,輕點兒啊,小姐,你這麽一撲上來,小心我把車給開溝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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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婧拿出手機,點開山貓的視頻發出通話邀請,按莫濤的意思,必須有誠意,必須麵對麵。
通話音響了七八聲,山貓沒有接。
莫濤聳肩,哼了一聲,他要是不敢通話十有八九是有問題,現在網絡騙子太多了。反正我們就認準一條,如果他不敢露臉,不敢通話,不能清楚回答問題,我們直接忽略他!
安婧心想有莫濤在旁邊拿主意果然不一樣,弄不好馬珂也就跟自己一樣稀裏糊塗地認識了山貓,然後跑去螢嶺鎮上當受騙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安婧將電話掛了,隔了幾分鍾又撥,電話響了半天,又落了空。安婧有些想不明白了,如果是騙子要麽圖財要麽圖人,這個山貓倒是奇怪,什麽都還沒有騙到呢,先給我寄來一個小玩具。你說他圖啥呢?
嗯,也是。莫濤一拍腦袋,這個小東西裏麵會不會暗藏攝像頭啊,別是什麽偷拍器之類的,以後你洗澡上廁所都給它拍了傳到網上去....
切,你這點子有多傻啊?我又不是網紅,又不是名人,人家費勁勞神地偷拍我幹嘛?更何況我怎麽可能帶著玩具去洗澡呢?我看你腦子進水了!
兩人正說說笑笑間,山貓的視頻電話就撥了回來,安婧看著莫濤,莫濤點點頭。也許是行車進入了山區,信號變得很不穩定,視頻通話鏈接了好幾次都沒有接通。
安婧有些氣餒,發信息問,信號太差了!視頻不行,要不音頻吧?
安婧接著撥了音頻通話,山貓這次很快接起來,話筒裏立刻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喂,安婧,你找我嗎?
安婧萬萬沒想到山貓竟然是個女孩子,她不敢確定,問了一聲,請問,你就是山貓嗎?
是啊,我就是!女孩子咯咯地笑著,聲音甜美而輕快像個天真的中學生。
莫濤指指安婧膝蓋上的“大柚子”,暗示安婧示趕緊問問題。安婧點點頭,也不多寒暄,便直奔主題開始提問,山貓,我就是有幾個問題還是想問問你。你現在方便嗎?
嗯,可以呀,你盡管問吧,我知道如果我不說清楚,你也不會安心的,嘻嘻。
就是,就是,那個,嗯,你怎麽認識我妹妹馬珂的呢?
我們是因為對螢嶺鎮感興趣才認識的,螢嶺鎮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出入都需要特別的通行證,我沒有,但是正好馬珂在螢嶺鎮有朋友可以常常進出。所以我想讓她幫我拍幾段織夢書店和極光峽穀的視頻,然後我們一起做一期節目,沒想到她到了螢嶺鎮後就失蹤了。我覺得馬珂的死肯定有問題,所以我希望這次跟你一起進去螢嶺鎮,一個是為了馬珂,當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是為了拍片。
你還說馬珂生過孩子?
是啊,我跟她聯係去螢嶺鎮的時候就知道啦,後來看見失蹤報道上警察並沒有說她是個孕婦,照片也沒有大肚子的模樣,所以我推斷她已經把孩子在螢嶺鎮生下來。你問我孩子在哪裏,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們隻有到了螢嶺鎮再自己去找線索。
安婧的眼前浮現出馬珂巧笑嫣然的模樣,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把任性嬌蠻的與拖著笨重的身軀在冰雪上行走的孕婦相提並論。更想象不出的是妹妹的孩子一出生就成為了孤兒。這個螢嶺鎮到底有什麽古怪呢?
安婧的胸口莫名的刺痛了幾下,好像那裏有幾枚鋼針。從昨天開始,膻中穴裏就一直有種脹脹的感覺,有時是吃痛,有時是麻癢,安婧越來越擔心身體裏的這些芯片正在發生某種惡化。但是她不敢告訴莫濤自己的擔憂,無論如何也要先把馬珂的事情處理完了才行。不過在電話裏她並沒有心情詢問太多,如果可以信任山貓一起前往螢嶺鎮,自然會知道更多的真相。
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安婧說,山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就是關於你寄給我的無人機,它有什麽用?
它可不是普通的無人機,你需要先給它找到“機芯”,幫它啟動,然後你就可以直接問它問題,它也許比我知道的都多呢。山貓好像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咯咯地笑起來。
機芯?
對,其實也可以說是一種石頭,不知道你見過沒有,淺藍或是淺綠色的石頭,可以是任何形狀任何大小,特點是夜晚的時候對著月光它會變成柔軟的膠狀體,很軟有彈性好像活得一樣,但是一到白天又恢複石頭的堅硬。
你說的是臧石?
是啊,馬珂就有一塊,你是她姐姐應該也有吧。
山貓說的臧石在大青河裏就有,雖然極為罕見,這也正是父親告訴安婧找的“月亮石”。媽媽把一塊淺綠色的給了馬珂,又將藍色的給了安婧。馬珂很喜歡,把它做成了手環天天戴著,而安婧的那塊被她放進“時間寶盒”,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跟著四條死掉的金魚一起埋在了大青河邊。
如雨寫得真好!
因此安婧也有很多性格上的問題,我也好奇她會如何長出自己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