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世界上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其實必然。
當我們把偶然植入到生活的必然和慣性中,這就是緣分。有些人一再錯過,有些感情一再迷失,我們按照命運的劇本慢慢靠近,再靠近,直到走入命中安排的時間和地點。曾經有九年的時光,我和君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行走在同一條街道卻從來沒有交集,我們甚至同時出沒在夢網上很多年都從未有過隻言片語,也許我和君在這個星球上已經交集過很多次,有恩有緣有愛有恨,但每次都是忘情水下肚之後就不了了之,盡管我們一再相遇,一再糾纏,總是沒能找到一筆勾銷的平衡點。時間的紙牌雖已被打亂混淆,但我依稀在夢境中分辨著他的模樣。
當緣分到來,君早已站在那裏,而我則被冥冥中的力量牽引著向他大步奔去。
讓我真正抵達了君的世界,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君的故事裏,我看見漫長而寒冷的冬夜中他獨自一人沉著而緩慢地織就了一個唯美惆悵的風雪世界,那篇小說的名字叫《時光暗流》。
“人世間,有過一份愛就夠了,好多人活了一世,都沒有過經曆過真正的愛。其實,人的一生,即使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愛也沒有關係,就像簡幀的那句話:“我說人生哪,如果嚐過一回痛哭淋漓的風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與過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肩,也就夠了。”
我將這段話讀了又讀,一字一頓反反複複地看。一種久違的熟悉油然而生,不用再多一句話,我已經知道我們屬於同樣的一類人,擁有相似的靈魂。
相逢何必曾相識,在網絡上尤其如此,就算你已經和一個網友有過上百句的對話依舊可能不知道對方真實的職業,身份和年紀。但也許正因為沒有現實世界中的束縛,網絡上的關係可以更加虛幻也可以更加的直接。
君的敘述中有種奇特的魔力,讓人欲罷不能。他如同一位巫師對著我的心靈念動著咒語,那些冗長的句子充滿形容詞和色彩一句接一句地掃過我的眼睛,鑽進我的身體,讓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和他迅速接近。我們那麽近,近到我好像坐在他的房間裏,看著他將那個故事成熟果實般從虛空中采摘下來,然後不疾不徐地一排又一排地存入電腦,那是他寫的嗎?不,他如何可能憑空編纂出這個寓言?如果他不是一個巫師,是沒有辦法預言這樣的一種悲哀和惆悵!海邊淒冷的風經過他的桌案,吹到了我的心中,與世隔絕的兩個人,不該相遇的相遇,他們隔著窗簾,越過青紫色雪夜小路遙遙相望。她驚恐不安,等待著一場結束;他心如死灰,告訴自己說她不會回來,就像自己不會去尋找一樣。每一個句子都直抵心靈,讓我感同身受。
《時光暗流》讓我想起我反反複複做過的一個夢,我夢見自己在苦苦尋找一個人,一個被我深深傷害過的男人。我們的車子開出山村很久,又在顛簸的山路上行駛,最後終於在一個荒涼偏僻小鎮上停了下來,這裏有一棟收留難民的小樓房,窄小的門廊,破爛不堪。擔架被抬了下來,推進救難所,我不知道為什麽跟著走了進去,沒有別人。可是當被單被掀開,我看見一個男人勉強從擔架上抬起頭來,憔悴消瘦,淩亂的頭發,他用無盡悲哀的眼神看著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孤獨而憂傷。這眼神如此悲傷,好像在說,我是真的愛著你的。那悲傷而絕望的眼神,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指責,讓我如五雷轟頂。我此時此刻再明白不過,他是真的愛我的,而現在他已經在車禍中永遠傷殘,無依無靠被拋棄在無名的小鎮,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醒來,久久無法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我一直在探究那個痛徹心扉的凝望,他是誰,到底是什麽原因,被永遠地遺棄在那個荒涼的村落裏。我為什麽會讓那個深愛著自己的人,孤獨而絕望的等待在一個荒涼的村落,任憑時間的粉塵落下,將他一層又一層的活埋,在我的心中,湧起永遠不能擺脫的愧疚。如果要給這個夢一個名字,應該叫《被埋葬的愛》。我記得那種悲傷又惆悵的感覺,和《時光暗流》中的如出一轍,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人能夠寫出我在夢中的感覺,那麽細膩,那麽真實,那麽悲傷。
我好像著魔了一樣,從翻開《時光暗流》的第一頁起,就陷入到一個虛幻又真實的世界。
《時光暗流》一章接著一章如同在高空運行的過山車一節跟著一節層層遞進,冰原小鎮,夢極旅館,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他和她越走越近,到達小鎮的第二天中午,她接受了畫家的邀請來到他的小屋共進午餐,他帶著她去地下室看他畫的畫,一切順理成章,所有的人都期待著發生一點兒什麽,可是忽然間劇情急轉直下,變得現實而淩厲。女主遲遲未來的男友忽然趕來,一切戛然而止。讀者都發出了一聲驚歎,好像行進地順暢的過山車忽然被卡在了半空。
我發了一條評論:為什麽要拆散他和她相愛的可能呢.....
君很快給出了回複,一改平素的溫和有禮顯得有些急躁:他們各有相愛的人,隻是在這個小鎮上偶然相遇,都在等待,有點兒同病相憐而已,不可能相愛的。女孩一上場就是來小鎮準備殉情的,不可能讓她跟男主這麽短短兩天就相愛,那不是太兒戲了嗎。
我無語...
每一個男主和女主都是作者的一個個化身,代表著作者的觀點和價值,我想我的問題也許冒犯了君,引起了他的不快。沒錯當他如上帝般創造出他和她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了他們的命運。翻到最新的章節,果然君毫不遲疑地揮動著命運的巨筆對他和她做出了宣判,一個是為愛而死還有一個是永失我愛。
他親手為他和她之間劃上了句號。
我合上電腦,看著窗外昏黃而飄忽的橘黃色街燈如同暗夜中的一顆顆巨大而哀絕的淚眼,心裏湧出許多惆悵,這原本是個悲涼的故事,看故事的人不該太入戲,或許是現實中有太多輕飄飄的分離,才盼望作品中能有不感傷的結局。
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對君有了好奇和憐憫,能寫出這樣故事的人,一定有某種非常困擾又痛楚的感情經曆,他的生活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在那天的夢境記錄本上,我寫道:
昨天晚上睡得非常糟糕,先是夢見外麵下雨了,我忘記了關上涼台門了,暴雨傾盆,幾隻小麻雀在窗外的樹林裏啾啾鳴叫,為了躲雨,甚至飛進屋裏來。我夢見自己起身去想去關上門窗,哪裏知道竟然發現窗戶上的玻璃都沒有了。
我醒來,屋裏暖和而幹燥,沒有風暴,沒有大雨,沒有小鳥,窗戶也沒破。我躺在床上,思索著夢的含義,經過長時間的積累,我已經能夠很快將夢與現實有機對接。但是這個關於玻璃全部破碎,小鳥飛進屋子的夢依舊讓我想了好一會兒。
最後我得出一個結論,在夢境中房子常常代表我的內心,玻璃破碎代表著自我封閉的堡壘被不經意的打開了一個缺口,小鳥啾啾地飛進屋子,或者換個說法就是有一些不尋常的東西闖入了我的堡壘,這些小鳥如同生命或是愛情穿過破裂的窗口進入我的內心,那裏本來已經波瀾不驚一片死寂。我忽然感到少年時熟悉的那種心痛,它來得太晚,本不該再在這個年紀發生。但是我的心非常明確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玻璃破了,鳥飛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