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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夢者魂行(1)

(2019-03-23 07:11:56) 下一個



1.

我的夢境究竟要告訴我什麽呢?我怎麽已經完全不記得?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類的密碼鎖,對應著不同的開關,門徑係統和保險箱,密碼鎖可以是機械的、電子的、刷卡式、指紋的、隨著科技的發展,遙控密碼箱,生物密碼鎖應運而生。人們洋洋自誇密碼技術的日新月異,卻始終對自己靈魂中更繁複更幽深的密碼束手無策。

 

假如一個人死亡之後,靈魂會象蒲公英一樣隨風散開,各自尋找新的軀體/寄體存活,每一個孩童的內心的一部分都入住了一個或幾個蒼老的靈魂殘片,所以所謂的性格和行為都是與生俱來的。當舊識的靈魂相遇,原本毫無關聯的陌生人之間會產生莫名其妙的熟悉與親切。

 

假如我們渾渾噩噩地度過的世俗生活隻是生命的最表層,在深埋內心的遼闊時空裏,我們都是宇宙大爆炸後的塵埃與殘片,我們的生生世世都在找尋同類,一切的陰差陽錯一切的悲喜離合都根植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誰讓我們遺失了開解記憶的鑰匙, 誰讓我們是自己靈魂的陌生人。

 

如果靈魂有密碼,那一定是夢。

 

夢中有靈魂的記憶,有靈魂的獨白,有靈魂的警告,夢混淆誇張且容易忘卻,當清晨來臨,第一縷金黃色的陽光烘幹機一樣將幽暗與隱晦化作嫋嫋水汽,那些埋在內心底層的擔憂恐懼不安和焦慮也一同變得越來越模糊,消融在無解的空白。

 

我是個多夢的人,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夢,我的夢千奇百怪,見過的沒見過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發生過的沒有發生過的,現代的,古代的,有時候是我的故事,有時候是別人的經曆....過去我對夢境隻是報以無解的態度,好像那隻是我的大腦和身體在疲憊時的塗鴉,全是毫無意義的錯碼,在夜晚才會冒出一些火花,看似離奇,但是全無用處。

 

但是很快的,母親的離世讓我對夢境有了敬畏。我想夢是有信息有邏輯的,我們覺得荒誕是因為我們不懂夢的語言。母親過世前的那天晚上,我為了趕寫畢業論文不眠不休,那天又在圖書館泡了一整天,實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覺就趴在桌子邊睡著了。睡夢中我看見母親來了,紮著兩條長辮子,背著一個軍用書包,看起來像個年青姑娘,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母親。我驚訝地問,媽,你怎麽來了?她笑眯眯沒有回答。我說你是做飛機來的嗎?我怎麽不知道啊?是不是我忘了去接飛機了。換做往日,母親一定很不高興,但是這次她說,我沒事兒,想你了就過來看看,你學習吧。我訕訕地站起身,說,最近學習太忙了,也沒顧上給家裏打電話,走,我們回寢室去吧,你身體不好,去我哪裏躺躺。母親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在我背後。回到家裏,推開寢室的門,我立刻後悔了,房間又亂又髒,地板沒擦,浴室沒有收拾....我偷眼看母親,如果在平時,她一定已經大聲抱怨起來。但是這一次,她始終隻是笑著,一句責備的話也沒說.....醒來後,我回想著那個笑眯眯的母親,感到不可思議,因為現實中我和母親的關係非常不好,從小到大母親對我的一切都不滿意,無論是學習,工作,感情還是衣著打扮,而我需要通過不斷的證明自己才能麵對母親的挑剔。

 

第二天,當我接到母親心髒病突發過世的消息,我的頭腦嗡的一聲,想起夢境中那個一反常態的母親,那個笑眯眯地不再挑剔指責的母親,原來她是來道別的,我的心被無法言說的悲哀注滿,難道我們母女注定隻能在睡夢中和解?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也去一次母親的夢中,告訴她我是愛她的,我多麽希望她能為我驕傲,我要擁抱她彌補我們疏離的那些歲月。如果現實中無法抵達的心意,在睡夢中可以實現,夢一定能治愈很多人的心結。從此我對夢又多了一層敬畏,我想了解夢境的寓言,想解開靈魂的秘密,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好,我渴望從夢的入口進入一個更龐大更深邃的心靈世界。

 

從那時起,我對關於夢境研究的一切討論都充滿了好奇心,在網上我遇到了一些夢境研究小組,開始學習記錄夢境。因為所有愛研究夢的人都說解夢的第一步就是記錄下完整的夢境,你能記錄的越多,就能更多的了解自己,而夢就是個頑皮的寵物,隻要了解它的習性,它依舊是可解的。

 

我就是這樣開始記錄夢境的,在睡醒後的第一時間將殘留在記憶中的夢境記錄下來,有幾次因為是半夜醒來,我躺在床上沉浸在夢境的撲朔迷離中,我努力地品味著夢的細節,確定地對自己說,我一定會記得的....可是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被覆蓋。
 

我不敢再偷懶,無論多疲倦都竭力盡量記錄下我記得的所有夢境,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能夠記錄下來的夢也越來越多。我發現夢境是如此善變而豐富,她們喜愛創意,比任何一個電影導演還富於激情,我看著那些夢的底片,像一個站在遠古密碼箱前的小學徒,那確實是靈魂的天書。本質上,靈魂應該是個神經質的藝術家,它時而狂歡,時而低沉,時而痛哭流涕,時而起舞高歌,它們喜歡恐怖題材懸疑題材悲劇題材,總是將人物時空時間譜上新的調子,將含義和暗示放在詩一樣的意境中,它們的語言是圖片似的,它們具備類比的能力,它們仿真的能力非常強大,這讓我更覺得靈魂應該是來自更高維的空間,它們試圖與我們溝通,可是因為它們的技巧太高明,在高超的表演對於人類的大腦都是無法解讀的外星語言。靈魂是寂寞的,因為它的辛苦表演最後都變成了對牛彈琴。


我不懈地接近那些天書般任意剪接的組合,雖然夢喜歡故弄玄虛,遮遮掩掩,但它們時不時會露出馬腳,尤其是當它們正好用到了我熟悉的那些元素,那些曾經真的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人和事,當他們在夢中出現,即便沒有邏輯卻還是給我一個窺視內心的絕好機會。

 

慢慢的我懂得了更多的記錄夢境的技巧,記錄下來的夢也越來越完整,我發現分析夢也並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隻要聯係一下現實中遠遠近近的事情,多少會理清一些眉目,因為夢畢竟來自我的心靈內部。

 

我在夢網出入,認識了很多朋友,不過大多時候我們隻知道對方的網絡ID,因為互不相識,人們反而能夠更加坦率地將喜怒哀樂說出來貼在網絡裏,我看到不同的人們在人生的不同階段的各種困擾迷茫妒忌和憂傷,我看見憤怒看見怨恨看見曖昧也看見愛慕。我以為我隻是個途徑繁華的看客,直到我遇到了君。

 

在認識君後不久,我的夢境記錄本上寫下了這樣的一個夢:

 

房子好像是秀城,又好像不是,黑著燈,我睡不著從房間裏走出來,客廳裏的搖頭扇開著,我想一定是外婆去睡覺的時候忘記關電扇了。那是一個圓形高腳電扇,風力很強,我隻能彎著腰靠近前去,可是我也分不清哪邊是開哪邊是關,一不小心轉錯了方向反而讓風吹得更猛了,吹得到處啪啪作響,我的頭發也差點被卷了進去,我著急的繼續反著方向轉動按鈕,總算讓電扇停了下來,剛剛鬆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客廳裏慘淡的燈光有種怪誕的感覺,我很不安,覺得到處都是影子般的窺探,然後發現自家的大門都沒有關就去睡覺了,於是我又走過去用力關門,但是門怎麽都關不上.....


 
我醒了,快速地寫下了這個夢,回味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但是最為奇特地是那種揮之不去的驚恐感。

 

要如何解釋開著的電扇和開著的門呢?我覺得這也許跟我封閉隱晦的性格有關。如果一定要牽強的和我在現實中的焦慮聯係起來,這個夢說明我意識到自己心門洞開,這讓我不安。
 
已經過世的外婆每次出現在我的夢中都與我生活中的變化有關,一定是因為她要警告我什麽。與君的相遇非常偶然,但是人就是這樣,可能我們的潛意識早已在語言之前感知到什麽,在君麵前我的城堡是洞開著的,我預見到了自己的領地不再封閉,這讓我很不安。但是夢境隻是一個邏輯混亂的記錄員,對於一切都已命中注定的事情任何掙紮都是徒勞,一切都將無可改變,好像是黑色的暗流在推動著我,我看不到暗流的盡頭是什麽,隻能無可改變地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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