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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青蛇傳(1):緣起

(2018-11-30 04:20:33) 下一個



1. 緣起
 
“嗨,你在幹什麽?”
“我在等個人。”
“等誰?”
“我.....不記得了。”
——《鬼魅浮生》



秋陽的餘輝將金色的琴弦撥響,天邊暈開幾抹微醺的晚霞。


 
傍晚的時候起風了,野風搖得山林嘩嘩作響,山間的暖意被陰冷的霧色一寸一寸地收進了黑色的口袋。此時從茂密的林後走來一個人,步子不快也不慢。林外的天空一片灰青,歸巢的鳥兒在樹端的啾鳴蕭瑟下來。越來越暗的林子深處傳來稀稀疏疏的私語聲,尾巴一樣,卻怎麽也聽不真切。


這是個少年人,雖然是在荒涼的山林裏行走卻穿了一件華貴的袍子,領口袖邊都綴著細軟雪白的絨毛,腰間鬆鬆地係了一根金色的腰帶,腰帶上綰了一顆水一樣的圓潤光滑的明珠,在暮色黯淡的林中好像一顆會行走的燈籠。


少年慢悠悠地在林子裏走著,好像漫無目的,又好像在消磨時間,他有時停下來對著發黃的小蘑菇發呆,有時俯下身子觀看腳邊的灌木,所到之處,花草樹木好像能認出他一般,獻媚一樣的柔順,他這裏看看,哪裏嗅嗅,閑逛得乏了,將手上采摘的花兒扔下,負著手依舊往山上走,隻一會功夫就到了山頂。
 
山頂上空空如野,幾叢半人高的艾草在山風中好像嫋娜細高的舞女。少年尋了塊背風的大石,又去撿了些鬆針樹枝幹柴之類在石頭下堆成一小撮兒,他從懷裏掏出燧石一陣用力敲打,沒一會青黑色的煙從細軟枯黃的幹草中嫋嫋升起,火星跳了出來。


少年在篝火邊坐下,仰頭看向浩渺的天穹,一輪金黃色的月亮不偏不倚地注視著他,脈脈含情的樣子,少年看著月亮出神,想著想著不由得哼起歌來。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身後的草叢裏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走出來一個少女,她一身紅衣,腰間係了一把亮閃閃的寶劍,頭發抓了一髻。
 

 
女孩徑直走到少年對麵坐下,少年沒有抬頭,隻顧著往篝火裏添柴,任火苗躥得又高又旺。


女孩伸過手來烤火,大咧咧地問,你剛才唱的什麽曲子?聽著跟鬼哭狼嚎一樣。


少年放下木棍,搓搓手說,我自己編著解悶的小曲兒,你要想聽,我認真給你唱一回就是。


不要不要,聽曲子又不能吃飽飯,你有什麽吃的麽?


我也正餓著呢。少年白了女孩一眼。



女孩反手從背囊裏拿出牛皮袋子,對著嘴喝了一口水,又摸出一塊幹糧遞給少年,少年擺擺手沒要,女孩不再管他,自顧著啃起幹糧來,吃得飽了,女孩才說,月圓之夜正是野狐出沒的時候,你為何不怕?


少年嘿嘿一笑,慢悠悠地說:你不也是一個人?


我當然不一樣,我學過法術,遇到狐妖看我如何抽它的筋剝它的皮!


少年懶洋洋地靠在大石頭上,抬手彈掉衣襟上的一片落葉,說,聽說狐妖能幻化人形,張嘴說話跟你我一般無二,也會迷惑人,吃人的心肺,奪人的財物,連高僧和真人都不一定能認出來,你一個小姑娘又能拿狐妖怎樣?



就是這樣!少女騰地站起身,拔劍出鞘,劍尖指著少年,威風凜凜地說,哼,我看你就是個妖狐,成精的狐妖要練內丹,所以月圓之夜總要跑到山頂對著月亮吐納,練功之前必取人性命,否則功不圓滿,今天就是月圓之夜,你鬼鬼祟祟地跑到山頂對著月亮發呆,不是妖狐又是何人?


你不要狐妖來狐妖去的瞎嚷嚷啊....少年人依舊不緊不慢,斜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女孩,你說的也對也不對,我其實不是狐妖,你該叫我狐仙才是。


女孩用劍指了指少年腰間的那個珠子,冷笑道,你說你是仙,為何把修行的內丹掛在身上,分明是未成正果的狐妖罷了!


我若是狐妖,早將你吃了,憑你這小身板,還有這塊小鐵皮,能耐我何?少年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伸手一個指頭,輕輕將女孩的寶劍推到一邊,柔聲說,我本來早該當狐仙了,隻是還在等一個人,那人不來,我就成不了仙。



女孩本以為揭開了狐妖的真麵目,他必定會奮起出招,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毫無懼色,還說自己是什麽狐仙,莫非自己真的看走了眼?等了一會兒,女孩問,你說你是狐仙,有何證據?


我說是狐仙就是狐仙了。你說我是妖,你要殺我,又憑什麽?


狐仙也好,狐妖也罷,你這野狐總之十分可疑。你這身衣服,明明是個世家公子的行頭,如果不是謀財害命這樣的衣服又如何到了你身上?


我這衣服是人家哭著喊著非要送給我的,我不要她還老大的不開心,尋死覓活的讓我為難,所以我隻能勉強收下,之後我再也不見她了,這衣服丟了又可惜,隻能穿著了。


少女奇道,人家喜歡你,你為何不見她?


我喜歡自由自在,來去沒有牽掛,而且我跟她說了,我要等一個人,已經等了一千年了,可是她偏要癡癡纏纏沒完沒了,我不想害她,隻好自己躲起來。這衣服你若喜歡我送給你就是。說著少年解開腰帶,三下兩下的脫下袍子拋在地上,袍子下麵露出一件被磨白了的破舊長衫,隻將腰帶上的明珠取下掛在了頸中。夜風刺骨,少年不由得打了幾個寒戰,他卻好像完全不在乎。


你還是快把衣服穿上!仔細著涼了。女孩緩緩放下長劍,將地上的袍子撿起來扔回給少年,嘴裏卻依舊說,我才不信你呢,你們狐妖要靠吸取人的精氣才能修煉內丹,看看你的內丹這麽大,也不知道害過多少性命!


我若說我的內丹裏麵隻有眼淚呢,你信是不信?少年一臉嚴肅。


眼淚?女孩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聽天書一般。


我修行千年就是為了等我愛的人,一天等她不來,我的修行就一天不能圓滿。每年月圓,我都來到這裏,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隻怕早已不是過去的模樣,不過,我依舊每年都來這裏等她....我不喜歡傷人,內丹隻能靠收集天地山川的精氣靈氣和紅塵中的癡情多情為繼,我在山林中遊蕩了上千年,遇到人也好,妖也好,她們總是送我眼淚,這其中也有剛才那個癡情女的眼淚。經過這麽多年,其實我的內丹已經長到了極限,卻遲遲不能助我脫離苦海修道成仙,佛祖說,我的內丹裏還缺最特別最珍貴的那顆眼淚。


最特別最珍貴的那顆眼淚?女孩奇道。



正是。可惜我不記得她的模樣了,但是我想一旦能見到她我就一定會想起來的。少年自說自話般飛快地看了女孩一眼,目光中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女孩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是個單純的姑娘,多年來跟著師傅在道觀裏修行,師傅常說狐妖很狡猾,喜歡騙人和害人,見到了,二話不說就要把它殺了。她今天早上見到了這隻狐妖,一直偷偷地跟著,可是也確實也沒有見到他做什麽壞事,不過是跟草木說說情話,與花鳥癡癡纏纏,他一整個白天都對著溪邊的流水顧影自憐,將臉洗得白白淨淨,任誰見了都由不得的喜歡。


月亮被不知哪裏飄來的雲層遮住,橘紅色的篝火在黑色的山風中鬼魅般的舞動,火光下少年的身影卻顯得格外的消瘦和孤單。女孩想如果有手段高明的道人或是高僧恰好經過,如果他們都跟師傅一樣,一上來二話不說就殺了少年,豈不是錯傷了性命?


兩個人誰也不講話,少女收了寶劍坐在篝火邊,山風撩起飄忽不定的火苗,灰白的木炭在跳動的火光中四下飛散,飄向黑夜的井底。少年遠遠地靠著石頭坐著,對著月亮發呆。女孩時不時偷瞟一眼少年,遠遠的看去,他的臉蒼白清秀,讓人怎麽都看不夠似的。恰好這時少年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隻是短短一瞬間卻海驚石破,女孩心慌意亂連忙低下頭去。


夜色更濃了,篝火一明一暗,火苗溫柔的呢喃著,少年早已靠在石頭上打起盹,女孩死死撐著熬了大半夜,一直到天邊浮上一縷淺白,她再也支撐不住,縱身跳到一棵大樹上也合起了眼。


睡夢中,少女隱隱約約地聽見少年在唱歌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
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
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我隻想看到你長得美
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
但不是你的淚


女孩忽然感到心口一涼,想跳起身,卻已經晚了。


 
又是一個大晴天,開集的晨鼓剛剛敲過,坊門大開,有一個少年走過集市,隻見他麵色淡然,舉止斯文,衣著華貴,腰間係著一個雪白背囊,鼓鼓囊囊的隱約閃著水光。一陣風吹來,少年長袍下露出幾滴梅花一樣的鮮紅斑點,但很快又被他的華貴的長袍遮蓋住。少年拿著一口寶劍直接去當鋪裏換了幾兩銀子,又去城裏最大的珠寶店買了一顆淚滴形狀的紅寶石讓匠人將寶石鑲在他的明珠上作為裝飾,忙完這些,少年便又反身往城外走。


他不慌不忙地走著,穿過大街小巷,秋天的風兜起五顏六色的落葉四下飛舞。少年走在暖洋洋的秋陽中,一路想著心事,全不把周圍的人放在心上,女人們都忍不住地看他,覺得他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從下山開始,他的胸口總是有些悶悶地,想唱歌嘴巴卻苦澀得好像張不開的樣子。


他的眼前老是晃動著一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裏一開始滿滿地都是愛憐和喜歡的,到最後卻無一例外地化作了委屈和悲傷,很像千年前記憶中的模樣。


少年皺著眉,悶悶不樂地說:我自己的眼淚才是最珍貴的啊,你們是不是傻?
 

人流熙熙攘攘,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不一會兒少年就走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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