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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的愛情,似乎要有些傷筋動骨的東西。
如果沒有痛感,而隻有快感,那就是成年人的一種兩性關係而已。
——野夫
1.
雨早已經停了,她依舊撐著黃色的雨傘,她走路喜歡低著頭,眼睛看著腳前方的一小塊地麵。過去外婆總是跟她念叨,讓她多為自己做打算,“人生好長的喲...”外婆一邊歎息著,一邊弓著背伏在窗前縫補衣服。
每個人都說外婆是個命苦的女人,一輩子都在等著新婚的夜裏被抓壯丁一去不複返的外公,外婆苦苦等了一輩子,一直到死也沒有等到外公回來。不過她想,外婆的這輩子至少總還有個人等,每天醒來心裏也總是懷抱著希望,這未必不是幸福。她原本也是想等著可道,但是她從C城回來以後她已經沒有勇氣去期盼,她甚至都有些不敢再想起他,何必呢?何苦呢?她將雨傘壓低了一些,這讓她有種將世界阻擋在外的安全感。遇到可道,她的眼裏就隻有可道,而愛到最後隻剩下一段無可救藥的心事,荒草般占據了她的心。
路邊的大樓玻璃上倒影出她的身影。白色短風衣下露出黑色的裙邊,瘦瘦的腿上套著一雙樣式笨重的黑色靴子,齊肩的長發在風中淒迷地飛舞著,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她顯得如此細小,像一隻要鼓足氣力穿越沙漠的蝴蝶。
天空是荒涼的鍺黃色,街道牆壁屋簷路牌到處都是暗淡的水漬,路邊的枯枝上掛著濕嗒嗒的零星幾片葉子,一排廋弱的灰麻雀沒精打采地蹲在城市半空的黑色電線上,俯瞰著大地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放學的孩子們從身後追逐著跑上來,一個戴著眼鏡的小男孩兒差點撞上了她,她急忙側過身將雨傘高高舉起,直到孩子們嬉笑著跑過去了,才又邁開步。
從公車站回住處要走過一個長長的一個上坡,她走到一半距離的時候拐去街角的便利店買了一袋麵包和酸奶,她輕輕將物品放在櫃台上,店主撇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這讓她心生愧疚,猶豫著要不要再去拿上幾樣物品,店主卻已經探出頭來,一言不發地收錢找零,隨後又飛快地將頭縮回到櫃台後麵去了。
外婆的家就在道路的最盡頭,在靠著灰色圍牆的一棟水泥樓房中,陽台和廚房的窗口用鐵欄杆圈著,欄杆上的鐵條已經生鏽,無論是遠了還是近了,看著都像一個方方正正的鳥籠子。不過大樓裏每戶人家都是如此這般地把自己圈在鳥籠子裏麵,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鳥籠子裏的生活。外婆在遺囑中將這套房子留給了她。很多的夜晚她常常能聽見外婆在房間裏來回走動,這讓她感到安心,有時她覺得外婆就坐在床邊看著她,有時外婆在客廳的沙發上打著瞌睡,像一隻看不見的貓。
她從包裏掏出鑰匙,鑰匙串上掛著的綠色手工編織的小蚱蜢已經有些脫線,一隻翅膀也被刮破了,可是她依舊不願意將它從鑰匙扣上摘去,這是他們之間的信物,證明他們之間並不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可道依舊是她心口的刺,每次想起他們最後的離別,心就好像要痛得裂開來,機場的擁吻會瞬間淹沒她的腦海,她踮起腳在男人倔強的沉默中尋找溫存,卻記住了他目光中痛楚的柔情。
她盼望他說,悠悠,留下來,為我留下來!可是他不能。他的手臂那麽有力,胸口劇烈地起伏,她將頭緊緊埋入他的胸膛,他的心跳聲那麽低沉那麽悲傷,在他的懷抱中,她的愛情被連根拔起,像一朵被命運之手連根剪除的玫瑰。
推開門走道裏黑漆漆的,她悄無聲息地摸著黑換好了鞋子,將手提袋裏的麵包和酸奶送進冰箱。
她來到洗手間,手摸到牆壁上的按鈕,燈光瞬間流淌而出灌滿了整個的房間,鏡子中的女人下巴尖尖的,臉色也蒼白,黑眼圈比過去更加明顯,眼底是一泓幽深的哀傷。她覺得自己正在一寸一寸的老去猶如一朵花一點點地失去了水分,這些年除了變老其實一無所獲,她抬手用力的按按額頭和眼角,好像要確認那裏依舊平坦。但是她的眼神卻是無處可藏的,那裏麵早就沒有了清澈透明的笑意。
人都是先從內心裏開始變老的吧,心老了,眼神就跟著複雜渾濁起來。就算她的皮膚還沒有鬆弛,就算身材依舊苗條,都出賣了一個女人的青春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