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個是真的
文/老幺六六
9 溫一壺月光下酒,在朦朧中沉醉
白無憂通常在前半夜處於迷離混沌狀態,很容易墜入睡眠的深海,全然不知身處何處,好像美美地休克了一場;而在後半夜,他的腦細胞開始活躍,夢境開始顯現且越來越清晰。
那條人跡罕至的道路,多少年來不知疲倦地蜿蜒於他的夢中。
現在白無憂獨自一人又在那條渺無人煙的大路上淒然前行。這條熟悉而陌生的路走過無數次了,每一次都是以惶恐不安而告終,但是,他似乎並不甘心。
走著走著,突然間電閃雷鳴,大雨如注,洪水泛濫。他單薄的身體在風雨中趔趄,像一條營養不良的鯽魚,不停地扇動腮幫子,盡可能張大空洞的嘴巴,不知道是在吸氣還是在喝水。
不一會兒,這條大路就變成了一條無邊無際的大河,他被滾滾的浪濤淹沒了,費盡吃奶的力氣往水麵掙紮,好不容易半個頭露出了水麵。
救命啊……救……他費力地嘟囔著,聲音被浪濤卷入深淵。河水越來越深,河床越來越寬,很快就變成了茫茫大海。他的頭就像一個黑色的乒乓球,在無邊的台麵上滾來滾去,時隱時現。
救命啊……來人呀……氣若遊絲的聲音在茫茫水麵上時斷時續。
突突突……突突突……一艘快艇由遠而近駛來,船頭站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每一個人都身著胖乎乎的橙色救生衣。
聽,什麽聲音?
看,水裏有人!
已經被水嗆得失去知覺的白無憂被打撈上船。他們輪流地給他做人工呼吸。
噗嗤一聲,一股腥臭的濁水從白無憂的嘴裏噴出。他睜開眼睛,看見幾個巨橙在眼前晃來晃去,漸漸地眼前的畫麵清晰起來。他們在幹啥,哦,都在用粗大的巴掌搽臉,搽了又搽,把臉上的水珠一把一把地甩掉。他努力睜大眼睛,把幾個巨橙的臉龐吸進了眼球,與此同時,一股股劣質煙草味兒飄進了他的鼻腔。
哎呀,我的媽呀!他大叫起來,怎麽回事,為什麽一輩子都沒有逃脫這幾個劫匪的手掌心?這一次,就是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幾個劫匪把他團團圍住,笑得他心驚肉跳。渾然無力的他將兩個拳頭連接成管狀放在嘴邊,使勁吸氣,頃刻,他瘦弱的身體迅速膨脹,變成了一個滾圓巨大的白色熱氣球。忽地一下,熱氣球越過劫匪的頭頂,飛向灰蒙蒙的天空。他輕鬆自如地在天上翱翔,越飛越遠,偶爾聽見雲層中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嘈雜聲,好像有人在罵“外省豬”、“小兔崽子”……於是,他費力地把熱氣球兩側的手臂收攏來,放在隆起的胸部上。又一次將兩個拳頭連成管狀使勁吸氣,一口接一口,頃刻,他的身體膨脹得都無法控製了。別……別……他想製止這種危險的遊戲,可是,熱氣球完全不聽指揮。
砰地一聲,他落地彼岸,整個身體變回原形,不禁鬆了一口大氣。
哈哈哈……
什麽狀況?他搖搖發燙的腦袋,定睛一看,幾個巨橙狂笑著向他圍過來。
你……你們……不準過來,再過來,我就,我就……
你就做什麽呀?!咦,劫匪的聲音怎麽瞬間變得尖聲尖氣的了呢。他搖搖濕漉漉的腦袋,用滾燙濕潤的手掌抹了一把臉,定睛一瞅,眼前是一群穿紅著綠的中國大媽。他的眼珠轉了一圈,數了數,1234567,7654321
哈哈哈……
嗬嗬嗬……
高矮不一的七個女子胖的像冬瓜,瘦的像絲瓜,嬉笑著跳起了舉世聞名的廣場舞,她們一邊跳,一邊縮小包圍圈。
她們跳的什麽舞蹈,哦,阿裏山的姑娘。
高山青,澗水藍/阿裏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你們能不能把音樂放小聲一點,你們懂不懂在公共場合環境噪音超過了50分貝是違法的,你們侵犯了別人的人身自由和權利,知道嗎?他的眼睛急成了血紅的鬥雞眼。鬥雞眼掃來掃去,企圖捕捉一個最為合適的突破口。一邊在嘴裏重複,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懂不懂得……
我們不知道,我們就是一問三不知的白癡,我們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你是一個戳把子!一個裝腔作勢的毫無收斂的女高音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形甩了過來。
啊,湘餑餑……不,臭餑餑。
他再次把兩個拳頭做成管狀,使勁地往肚裏吸氣,白色的熱氣球脫離地麵,冉冉上升。
你這個戳把子,看你往哪裏逃。湘餑餑的怒斥聲刺破雲層。
一個紅綠相間的胖乎乎鬆垮垮的熱氣球循著他軌跡跟蹤而去。糟糕,首尾相撞,砰地一聲,兩個熱氣球都炸開了花。一對男女,雙雙落到草地上。
你剛才到哪裏去了?女的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沒……沒到哪裏去……他結結巴巴地回答,定睛一看,原來是清麗迷人的芊芊姐,端的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白無憂頓時轉怒為喜,眉開眼笑,正待上前擁抱,忽聽得手機唱起了鄧麗君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是誰呀,白無憂在極度惱怒中睜開雙眼,一邊揉著惺忪的眼睛,一邊拿過手機,原來是隔壁的芊芊姐打電話來了。
喂,大叔,早上好!她清脆的嗓門如風中的碰鈴讓他心旌蕩漾。
哦……早上好!你先去餐廳吧,我一會兒就道。他放下手機,用手梳理著頭發,這一梳理,夢裏的全景便清晰可見。
白無憂鬧不明白,本來好好的美美的,這兩天和劉雨芊的關係有了令人振奮的突破,昨晚互道晚安時還來了一個親切的擁抱,回到房間後在微信上和二姐開心閑聊了一會兒,然後帶著微笑關燈就寢。這一切都美滋滋的呀,為何下半夜又出現了那些令人晦氣的夢境,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十分氣惱。
白無憂一直認為夢似乎就是一種預兆。
於是,他開足水龍頭,捧了大把大把的熱水衝洗臉龐,想把夢中的晦氣全部衝洗掉。
行了,不能再洗了。再洗就會把美妙的夢尾巴給洗掉了。
昨天深夜芊芊姐和玉芬通了一個話,匯報了她和大叔之間的意想不到的進展。
我看他還不是那種忒摳門的男人……不過,他會不會是為了在我麵前掙表現,故意這樣做的呢。她掏心掏肺地向閨蜜提及自己的擔憂。
玉芬稍事沉吟說道,掙表現也不一定就是假意的,但願他能一直掙下去。不過,我倒是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喜歡你,在你麵前特別地放鬆,不自覺地找回了自我,有了很好的安全感,所以在花錢方麵也就大器多了。這個,應該是主要的原因吧。
嗯……芊芊姐表示讚同,接著道,他好像真的很放鬆,也可以說我倆都比較自如吧。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那些的暖心情景,走馬燈似的一幕幕再現於腦海。
恭喜你!那就是有感覺了。我跟你說呀,這男女在一起,隻要彼此感覺很舒服,沒有一點兒壓迫感和別扭勁,那就對上眼了。你呀,千萬不要疑神疑鬼地過度敏感,這是咱知性女人的通病。記住大師們的金玉良言:難得糊塗。咱就糊塗一回吧,沒準兒餡餅就從天上掉下來了。
嗬嗬……芊芊姐被玉芬的一番開導逗樂了。
說正經的,雨芊,你呀,和你爹媽一模一樣,待人太寬宏大量了,你看看,你周圍的朋友和學生,哪一個不喜歡你?如果有哪一位男士,嘴上說愛你,卻又時時處處和你斤斤計較,那簡直就是不可救藥的垃圾,不要說百無憂,就是千無憂,咱也不能要!你說是不是?!玉芬這朵鏗鏘玫瑰,盡情地發揮咄咄逼人的鋒芒。
嗯……那是、那是……嘿嘿……芊芊姐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玉芬對她來說就是一本可讀性很強的情感指南,方方麵麵都為讀者考慮到了。從個性來說,玉芬的銳利潑辣正是她的短板,而她的溫婉如玉正是玉芬所需要彌補的。
人說,年紀大了就會失去越來越多的朋友,而在芊芊姐看來,年紀大了才知道哪些人是真正的朋友。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芊芊姐站在窗前一邊欣賞月光下的西湖,一邊回味玉芬用心良苦的忠告,眼裏閃爍著亮晶晶的笑意。
喂,無憂先生此刻身在何處?玉芬好奇地問,她覺得兩人既然都對上眼了,那麽是否已經同衾共枕了呢。
他呀,還是住隔壁。你以為都像你那樣放任。芊芊姐對這個性解放者絲毫不吝嗇唇槍舌劍。
嗬嗬……你看你這個老土……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了,真的服了你了。玉芬很大度,她已經習慣了芊芊姐在這個問題上毫不留情。
在這個問題上,的確芊芊姐不敢與其苟同。她勸過她好多次不要和那個有婦之夫來往,但玉芬總是說,放心,沒有大礙,彼此都不會破壞對方的家庭。芊芊姐很嚴肅地說,無論你倆的另一半知不知道,都是對他們的傷害。
傷害,都不知道誰先傷害誰呢。哼……玉芬從鼻子裏發出對老公的憤懣。
她的先生是一位很有名氣的畫家,早幾年有些風流韻事,玉芬耿耿於懷,很多次忿忿不平地說如果不是考慮到女兒處於青春期這個特殊階段,早就與老公分道揚鑣了。又說等女兒考上大學以後絕對馬上了斷。她賭咒似的發表宣言。
芊芊姐獨自猜測,玉芬的浪漫到底是出於對丈夫的報複,還是出於個人的需要呢?不好細問,閨蜜之間也是需要保持距離美的。
芊芊姐抱著雙臂佇立於窗邊,放眼望去,銀色的月光從天幕傾瀉下來,夜裏的西湖,在朦朧的輕紗裏波光盈動。周邊黑魆魆的山巒像俠骨義膽的青蛇,蜿蜒起伏於深藍的夜幕邊沿,而那黑黢黢的高聳的雷峰塔是她昂然向上喊冤的頭顱。
在這個靜悄悄的令人浮想聯翩的月夜,芊芊姐想起了一個女人,那就是流芳百世的宋代詞人李清照。
1127年(靖康恥年間),金滅北宋,李清照全家隨朝廷的達官顯貴流亡到江南,兩年之後她的丈夫,金石收藏家趙明誠因病而亡。“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不久,丈夫的遺物、李清照視如己命的金石藏畫被強盜洗劫一空,她的身心受到雙重打擊,在極度疲憊和脆弱的情況下,一個流氓市儈的張姓男人趁她之危騙取了感情。然而這次再婚卻讓李清照飽嚐了暴力相加的心靈傷害和痛楚……
想到這裏,芊芊姐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交叉的雙臂將自己抱得更緊了。
乍暖還寒。春天的晚風,還有一些涼颼颼地刺骨,她趕緊關上窗戶。心說,大叔,請原諒!我不能用快餐的方式來解決情感的饑渴,還是煲老火湯來得持久,拿廣東人的話來說營養補人的靚湯,一生都受用。
芊芊姐是出生在石家莊的北京人,她從北大醫學院畢業後就來到了深圳,今年整整20年了,其飲食習慣深受南粵影響。廣東人煲老火湯的技能是全國第一流的,她因此也學會了幾招,並熟諳其中的奧秘與內涵。
不過大叔,這幾天因為有你的陪伴與嗬護,我已經沒有以往那種“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李清照式的孤獨感了。謝謝你!
她抬頭仰望圓而飽滿的傾瀉著光華的月亮,好像它欲將清亮的白葡萄酒倒入自己的壺中,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接住,朦朧中有些迷醉。
來,幹一杯,大叔!她在心底呼喚。
當閨蜜倆聊得火熱之時,隔壁的白無憂正興致勃勃地向他的二姐透露喜訊。
三個姐姐裏,白無憂和二姐關係最好。二姐待人溫和善良,從小就特別疼愛這個弟弟,白無憂在台北念大學期間,周末常去二姐家饕餮一通,再聽二姐嘮嘮家常,偶爾他也傾訴一下心裏話。二姐是他的唯一傾訴對象。
你到底去大陸幹嘛?不光是旅遊吧。二姐先發製人,聽得出來這個問題掖藏在她心裏好久了。因為她察覺老弟出發前夕按捺不住的喜形於色,就像一個考古學家,準備去發掘期待已久的國寶一樣那麽興奮。
你說呢,猜猜看吧。他故弄玄虛,猶抱琵琶半遮麵。
那還用猜,聽你的口氣,好像蘭(男)花有主了。二姐故意拿他開涮。
什麽蘭花不蘭花的。告訴你吧,我倒是采到一朵名花。他不無嘚瑟的說。
希望不是魯冰花(閩南語:路邊花)。二姐如意嘲弄他。
看你扯到哪裏去了,人家在大陸是赫赫有名的心理專家呢。他故意把“家”字拖得很長很長。
真的?二姐從沙發裏反彈起來,把旁邊的先生嚇了一大跳。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嗎?他繼續賣關子。
哎喲,小老弟呢,拜托了,不要再吊我的胃口了好不好?二姐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嘿嘿……白無憂忍不住向二姐和盤托出。
不錯哦,看不出我小弟有兩刷子。真是,要是讓她們兩位(大姐三姐)知道了,肯定會嘲笑你,傻子有傻福!
嘿嘿……傻子在這邊一個勁地傻笑。
什麽時候帶回來我們麵試麵試。二姐戲謔道,二姐夫在一旁也高聲喊道,小老弟!這次就帶回來吧,讓我們早點過目,你也好早點辦喜事。
哎呀,什麽麵試過目的,等著人家教授來麵試你們吧。聽得出來他對她的滿意度爆棚。
哎呀呀,你看你看,八字還沒有一撇,胳膊肘就往外扭了。二姐嗔怪道,四年的紅燒肉,喂了白眼狼。
你可不要冤枉我啊,我從來都沒有忘記紅燒肉……
你看,你看,隻記得紅燒肉哈……不開玩笑了。聽起來,這位劉小姐又是一位女強人。
此女強人非彼女強人,你就放心吧。白無憂靠在床頭,盯著天花板,搖頭晃腦。
哎喲,難說難說,慢慢了解吧,不要過早下結論。二姐很擔心這個永遠都長不大的愣頭青重蹈覆轍。
這時,芊芊姐發信息過來:晚安,大叔。做個美夢!
希望夢中有你。晚安,親愛的!白無憂樂顛顛地回複道,忘乎所以的他,居然把二姐忘得一幹二淨。
台北家中的二姐一邊看電視,一邊靜候他的回信,良久,那邊依然無動靜,於是,她拍拍旁邊打瞌睡的老頭子說,走,睡覺去。又自言自語道,天要下雨,小老弟要娶大陸媳婦囉!
今晚的月亮很圓很大,這是大陸的月亮,是杭州西湖的月亮。月亮散發的清輝輕揉著白無憂有些疲倦的太陽穴,那是母親粗糙而溫暖的拇指。啊,母親!我看見您了。他望著月亮輕聲喚道。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倏地從夜空飄來,為什麽你總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呢?哦,父親,他也在月宮中。爸……他生硬地叫道。哈哼,他幹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輕聲道,爸媽,我知道你們在天堂裏看見大陸的一切了。你們看見我了嗎,看見我旁邊那個美麗可人的女子了嗎,她是你們的準兒媳呢,你們放心吧,以後有人照顧你們的兒子了。什麽?你們問這個人可不可靠?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們,這個人嘛,200%可靠!相信我的眼力吧,我畢竟是天命之人了。他轉頭望了望和劉雨芊共享的那道牆,心說,什麽時候這道牆會自然消亡呢?月亮,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本來昨天夜裏白無憂很想賴在芊芊姐房間共度良宵的,那時兩人天南海北地聊到十點了,白無憂貌似談興甚濃,其實很為自己的企圖而心虛,有那麽一點小緊張,他的左腿無法抑製地抖動著。芊芊姐佯裝什麽都不知道,其實心裏也在咚咚地敲鼓,心下反複考慮,到底用什麽體麵的借口把他給趕走呢。
十點半到了。芊芊姐欠身微笑著下逐客令:大叔,對不起,我和玉芬約好了要通個電話……再說,今天從烏鎮趕到西湖你也夠累的了,早點休息吧。口氣很柔和,內裏很強硬。綿裏藏針。
好……好好,馬上走。白無憂嘴裏乖乖地應著,心裏卻十二萬分的不爽。就像一個超級旅遊迷,坐在電影院觀看風景名勝大片裏看到了超喜歡超向往的畫麵,恨不得立馬跳到銀幕裏去,BUT……
今天是兩人的最後一天了,今晚是兩人的最後一夜,如何讓心上人心甘情願地自投羅網呢。在浪漫的西子湖畔,會發生什麽樣的浪漫故事? 白無憂對著鏡子一邊刮胡子,一邊對自己說,老哥,加油!然後拿過香奈兒嗤地一聲往胳肢窩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