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送別
奇跡真的降臨了。
次日晚上,憂心忡忡的慧怡正在吃飯,接到緊鄰Z市的D市一位自稱珠寶商的女士的電話。隻聽她熱切地說:“你好!我在朋友圈看見了領養貓貓的告示……我家裏老鼠泛濫成災了,正準備養一隻呢……要不就領養兩隻吧,我看啦,兩兄妹倆還是不要拆散的好。你放心,我會把它們當人來尊重。我以前養過狗,我的狗都是睡在床上的。”她說話就像疾風驟雨,劈劈啪啪,一股腦說了一大串。
慧怡聽了,禁不住喜出望外。這倒不是因為貓貓可以睡床了,她隻是覺得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知音,懂得拆散貓兄妹的害處。不過,鑒於上次的經驗教訓,她的情緒沒有拋錨,而是靜心定神地與對方交談了好一會兒。最後約定,珠寶商——阿珠——第二天來家瞅瞅貓貓,慧怡也想瞅瞅她的模樣。
親友們聽了皆大歡喜。都說,這樣最好。該放心了!
慧怡臉上浮現出久違的笑容,心說:“感謝上帝!”一夜之間,事情就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這不,她飛往C市麵試的計劃剛剛落空,誰曾想馬上就要在家中麵試別人了。世事難料啊。
阿珠,風韻猶存的白富美。體態豐盈,略施脂粉的臉上泛著紅潤,身著一襲香雲紗旗袍,手提小坤包,手指、手腕和脖子上閃爍著綠瑩瑩的翡翠之光。她裹著一身財氣踏進慧怡的家門。
“哎喲,你好你好!就是這兩隻貓咪嗎,我看看,我看看……”她彎腰仔細端詳片刻,起身問慧怡:“為什麽把它們關在籠子裏呢?”
“不就是因為你要來看嗎,怕它們看見陌生人就躲起來,所以……”
“放出來看看吧……”阿珠想,不會是病貓吧。抓老鼠的貓一定要身體健康、活蹦亂跳那種。
籠子一打開,大寶就一溜煙鑽到桌子下麵躲了起來,二寶嗖地一下,跳到了鞋櫃上麵,瞪著兩隻琥珀般的圓眼睛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嗬嗬……阿珠笑嘻嘻地指著二寶道:“我就喜歡這種生龍活虎的貓,抓老鼠肯定是行家。它是二寶吧?大寶呢,大寶哪去了?躲起來了吧。它看上去年齡比二寶大得多,身體怎麽樣?”
慧怡照例把大寶的情況介紹了一番。
“哎,將來如果大寶的身體出了狀況,你不會怪罪我吧?”阿珠坐下來緊盯著慧怡的眼睛發問。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你能同時領養兩隻,我們都感激不盡呢。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這個誰都知道。”慧怡莞爾一笑,平和地解釋道。
阿珠聽後放心了笑了笑,然後又把眼光轉到二寶身上去了。
慧怡邊聊邊介紹貓貓的種種情況,又把它們平時吃的美國Hills(希爾斯)貓糧給阿珠看,隻見她淡然地瞟了一眼,就把視線移開了,那神情好像在說,以後你還管得著嗎?慧怡見狀立即說:“貓糧我們可以提供。”阿珠聽後,嘴角浮現出笑紋,表示願意接受。
慧怡是這樣想的,人家一下子養兩隻貓挺不容易,開銷也比較大,況且怕以後換了其它貓糧後貓寶寶不習慣,或者吃了質量不好的貓糧搞壞了身體,再加上自己對大寶二寶的特殊感情,也願意為此有所付出。可是,事後波比知道了這件事很生氣,責問老媽為什麽不跟他商量就做出決定,還說,這不是什麽錢不錢的問題,是關係到對方的責任感的問題。
那天,慧怡把珠光寶氣的客人送到電梯口,客人再次熱情洋溢地強調說:“你放心,我會把它們當人一樣尊重,我以前養過狗,我的狗都是睡在床上的。”
慧怡笑了笑,心說,不一定睡在床上,隻要幹淨衛生安全就好。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電梯就來了。
次日,慧怡專程去阿珠的珠寶店光顧了一下,進一步落實了交接的事情。然後,回到家中給小敖發了一條信息說:“小敖你好!很抱歉,大寶不能送給你了。因為怕兩隻貓貓分開之後不適應,現在D市有一位女士答應領養它倆。非常感謝你對大寶的厚愛。”“沒關係,阿姨,隻要她對貓貓好就行了。”小敖越是通情達理,就越讓慧怡過意不去,她對敖美眉的好感自然又上了一個台階。
相約周六晚上送大寶二寶去新家。慧怡想早幾天送過去也好,趁自己還沒有離國,可以就貓貓適應的問題和阿珠進行溝通交流。
那兩天大寶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一直用那種憂鬱和狐疑的目光追隨著慧怡,讓慧怡無處可循。每每觸到它的目光,慧怡就覺得有芒刺在背,於是便慌忙閃爍躲避。為了讓它以後不至於過於思念自己,慧怡居然硬著心腸和它拉開距離,不像往常那樣時不時抱它一下;二寶呢,到底年幼無知,好像沒有一點預感,照常歡天喜地、蹦蹦跳跳。
接貓貓的新主人阿珠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屋子裏回蕩著莫劄特 - 第20號鋼琴協奏曲 K466, 第二樂章(浪漫曲)。在音符節奏的舒緩與跳躍的交替進行中,聚散兩依依的情思滿溢空氣。這是平時裏主人和貓寶寶都喜歡聽的。莫紮特的鋼琴曲是國際上有關心理學專家公認的兒童益智音樂,平日裏慧怡常放給貓寶倆聽。每當它們顯得煩躁不安的時候,隻要一聽到這段音樂,就會安靜下來。其實,這個也沒有什麽奇怪的,據說植物都能聽懂音樂,更何況動物呢。
在美妙的音樂聲中,慧怡喂了貓寶倆最愛吃的罐裝雞肉,然後把它們雙雙關進籠子裏。她蹲了下來,滿懷深情和歉疚對它們發表臨別贈言。
“大寶、二寶,我要出遠門了,不能帶你們走,一會兒阿珠阿姨要接你們去新家,她會愛你們的。你們要聽她的話……我以後會去看望你們的,請相信我,我愛你們,一定不會忘記你們……”大寶二寶都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好似在問,為什麽呢?為什麽一定要把我們送給別人?你還會像以前那樣,到時候把我們接回來嗎?一時間,慧怡心裏堵得慌,眼眶濕潤了,她連忙站起身來。
慧怡的忘年交小琳和阿珠前後相隨到來。出發之前慧怡給新主人囑咐一些注意事項,因為她沒有養過貓,所以慧怡特地要交待詳細一點,可是阿珠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隻是催著快走,先前的熱情洋溢,在她身上蕩然無存。莫不是做生意太勞累了,慧怡憂心忡忡地看著她,這樣想。
和以往每一次出門一樣,慧怡分別把大寶和二寶裝進各自的籠子裏,這一次,大寶進去之後,不到一分鍾,突然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而不撓的悶叫,喵……嗚! 與此同時,它猛然轉過身,雙手抓住鐵絲門,用頭拚死撞門,就像犯人聽到自己被判死刑之後,那樣絕望而瘋狂。
啊!怎麽啦?小琳尖叫道。
慧怡愣住了。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她的心一下子揪得緊緊的,揪得很痛很痛……她趕緊把大寶放抱了出來,然後,將它和二寶一起放進大籠子裏,大寶的情緒很快平息下來。哦,幸好,沒有把它們分開。慧怡稍微有些釋然。
兩部車一前一後出發了。把大寶二寶和它們的所有家什——貓箱子、貓籠子、貓糧、貓罐頭、貓玩具、貓廁所全帶走了。
小琳一邊開車一邊說:“慧怡姐,這個新主人的狀態不對勁呀。”
“是嗎?”慧怡反問道,她實際上已經看出來了,但心裏不願意承認。“為什麽不對勁?”
“我也說不出來,反正不對勁。”小琳遲疑了一下又說,“直接感覺這個人對小動物缺乏熱情和愛心。”
“也許她今天累了或遇到什麽麻煩了。”慧怡比較善解人意。平時不管與誰發生矛盾,總喜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波比對此不以為然,常常打擊老媽道,你這不是自謙,是自卑自虜。
小琳熟悉慧怡的個性,她不願意多說什麽,自顧開車。
四十分鍾以後,到了阿珠家。
剛一進門,阿珠十來歲的兒子就衝著客人大聲嚷嚷:“我們家很多很多老鼠……多得不得了……”
慧怡和小琳相視一笑。看來,貓寶寶有用武之地了。
房子很大,光線較暗。一進去之後,阿珠就立刻把大寶二寶放出籠子,她迫切地想立即嚇跑屋裏的老鼠。這個家已經被老鼠折騰得不能正常生活了,就像窮人家不怕老虎,隻怕下雨天屋頂漏雨那樣,他們一家三口已經到了談鼠色變的地步。
突然進入一個陌生的領地,大寶二寶萬分恐慌。嗖!嗖!它倆像兩道閃電瞬間消失在屋裏的陰暗角落。
慧怡想,如果讓它們在籠子多呆一會兒,環顧一下四周的環境,然後再放出來,可能就不至於這麽恐慌吧。可是,話到嘴邊了,她卻又咽了回去。
“到了新家,你就不要插手了,否則就是越權。”蘇傑的忠告,在慧怡耳邊響起,她到底忍住了。
阿珠忙著將貓貓的吃的、睡的、玩的以及貓廁所等什物一一搬進洗手間,一邊搬一邊對慧怡說,就讓它們住洗手間吧,這個洗手間沒人用。慧怡茫然地看著她,她的腦海裏閃過她反複強調的那些話:“我會把它們當人看的,我的狗都是睡在床上……”慧怡想如果長期在洗手間吃喝拉撒睡的話太不衛生了,恐生出什麽毛病來。但轉念又想,可能因為剛到新家怕它們亂跑,合著在這裏關幾天吧,沒事的。
呆了十來分鍾,慧怡實在不忍心看著兩個貓寶寶失魂落魄地在角落亂竄,不得不“越權”把它們弄出來關進籠子,然後又蹲在籠子邊開導勸慰它倆一番。她口裏重複著充滿激情的臨別贈言,而內心卻是蒼白無力的。說完後,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間。與其說不敢麵對兩個寶寶的目光,還不如說不敢麵對自己的良心。
兩個貓寶寶在籠子裏呆呆地望著主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納悶地問,為什麽?我們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麽要把我們送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讓我們回去吧,我們不會再調皮,二寶不會再跳到裝飾櫃上去打爛瓷娃娃,大寶不會再鬱鬱寡歡……讓我們回去吧,我們會聽您的話,我們會逗樂子讓您高興……聽見了嗎,和我們朝夕相處的好主人,帶我們回去吧!
慧怡當然知道它們的心聲。惟其如此,她才不敢回頭。隻是那匆匆離去的腳步,碾碎了它們的夢想,也碾碎了她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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