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曉亮喝高了之後,像一隻患了紅眼病的吉娃娃,眼珠都快掉出來了。估計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了,頂多把我當成了一隻木桶,一股腦把心中淤積已久的陳穀子爛芝麻全倒進了桶裏。
那一年,放暑假的那個下午,戴曉亮從職業技術學院回來,興衝衝跑到老媽的小超市取鑰匙。前腳剛跨進門,眼前忽地一亮,何方美女來此造訪?隻見一位窈窕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貨架旁與老媽談笑風生。他的後腳還沒有跨進門檻,就愣在了原地。戴母轉頭介紹道,這是新招聘的員工阿珍,剛從武漢到深圳。那女子忽閃著星星般的眼睛,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把粉紅的桃腮襯得嬌羞嬌羞的,瞬間秒殺荷爾蒙多多的他。
晚上,母子倆到附近的“真功夫”就餐,勃然心動的他顯得心不在焉。知子莫如母。他老媽一邊吃一邊故作心不在焉地歎道:“這個阿珍,也不容易,都29歲了還沒有結婚。這個女娃倒是心直口快,什麽都掏心掏肺地說了。她從小就沒有了爹,母女倆相依為命。這一次和媽賭氣出來的。隻因為她媽堅決不同意她和年長16歲的生意人處對象,哪怕她尋死覓活,她媽就是不鬆口,這不,一氣之下就南下廣東了。據說買了飛機票後,口袋裏的錢所剩無幾了。我看她伶牙俐齒,又是大專生,就把她留了下來,把那個笨得出奇的阿秀給辭退了。來了兩周,還不錯,吃得苦……”
戴曉亮耳邊隻留下“29歲”幾個字。一邊大口扒飯,一邊迷惑地想,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比我大十歲?!我們班裏的有些女生,尤其那些廣東妹,才20歲左右,看上去比她還顯老。不可能,肯定是老媽在忽悠我。想到這裏,他放下碗,淡然一笑,說:“行了媽,不要彎彎繞了。你就直接警告我,不要靠近這個打工妹不就得了嗎?”“我說的是實話,她真的有那麽大的年齡……你可別犯傻啊。”
戴曉亮的最大特點就是具有逆轉一切的本事。那個暑假他一反常態,既沒有呆在家裏昏天黑地地打遊戲,也沒有跑出去和哥們泡酒吧,而是主動提出在要在小店打暑期工,還對他媽媽說:“我不要你的工錢,這樣就可以節約一個人工費了。一個小店頂多三個人……”他媽媽很不情願,說:“去你老爸公司打工吧,學點正經的東西也好。”
他老爸戴石匠如今是”山鼎園林設計公司”的老板,身邊圍繞好多畫家、雕塑家、設計師和工匠還有好幾位經濟學教授做他的參謀,在深莞有兩個子公司,員工好幾百人,每年盈利上千萬。本來他是不想老婆另起爐灶的,但老婆拿不出台麵,且口無遮攔,放在公司非但排不上用場還礙他的事,可放在家裏她又閑不住,硬要鬧著辦超市,興許是想還一個願,重拾河山吧。戴曉亮一聽他老媽要趕他去老爸的園林設計公司,立馬告饒道,“老媽,我一看見我老爸,腳就會抽筋,你饒了我吧……”逗得他老媽合不攏嘴。又聽他道,他們學校領導去香港取經回來,規定每一個學生在假期裏必做公益,並且要把它納入社會實踐的學分裏。他老媽聽了之後,心想也好,留在店裏總比放他出去泡酒吧強。好在自己事先給阿珍打了預防針,說是兒子曉亮未滿20歲就弄得一身壞毛病,除了嫖以外,抽煙喝酒賭博無所不沾。這樣一來,阿珍如同驚弓之鳥,對戴曉亮自然就敬而遠之了。
因為有了她,老媽的小超市,變成了戴曉亮的樂園。他熱情地接待客人,吹著口哨幫助母親收貨進貨,忙得不亦樂乎。不時偷眼觀察那位線條起伏,韻味無窮的女子。
偶爾,沒有客人的時候,她會自然而然地哼哼曲子,聲音美妙婉轉,是她母親長期訓練出來的美聲歌喉。這動聽的聲音一掃往日的寡淡清淨,讓小店充滿了燦爛的陽光。
不要看這阿珍長得秀秀氣氣,可她身上的那股蠻勁連戴曉亮見了都退避三舍。貨物到了她搶著搬最重的,送外賣也是她打主力。天長日久,白牡丹變成黑牡丹了,而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子太陽的氣息,讓處於青春期頂峰的他躍躍欲試。
此時,高亢的帕瓦羅蒂和酒吧暫時作別。沙克斯演奏的“回家” 悠然出場。那種撕心裂肺的纏綿讓人落寞,讓人疼到骨頭裏去了。
我閉上眼睛,腦海裏滾動著一個接一個的畫麵——
超級強烈,名副其實的白日,白亮得讓人心驚膽戰,曬得你無法睜開眼睛。嫵媚得令人疼愛的珍姐,吃力地踩著破舊的單車走街穿巷送外賣,她粉紅的腮幫上掛著一串串石榴籽般的晶瑩的汗珠。
遠方,在武漢的一棟老房子的窗戶上,有一個愁腸百結的老嫗終日守望,站成了一道風景。
……
阿珍隻顧埋頭苦幹,不講報酬,深得戴母欣賞。 第二個月就轉正並加了工資,老板娘讓她搬來存貨的閣樓居住。精打細算的戴母心想,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既可以抵消獎金,又可以讓她夜晚看店。她沒有想到小閣樓搭成了戲台子,上演了一出她料想不到的小戲。
那晚,小閣樓吱吱嘎嘎地叫著,戴曉亮在阿珍從反抗到順從的過程中完成了全新的雲雨之旅。比較起來,先前他班裏的那根豆芽菜簡直是塊木頭。他野性十足地耕作於這塊豐饒的田地之上,小憩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真的有29歲嗎?她嫣然一笑點點頭,但見眼角卻流出晶瑩的淚珠來,一時間梨花帶雨,讓戴曉亮有點不知所措。那一刻,他捧著她的桃腮發誓道,“你就是有40歲,我也要娶你!”她猛然推開他,收斂起笑容說:“瞎說!”
事後,他琢磨了好些天,那種全新的感覺到底由什麽而起,最後才覺出這是一種讓人很放鬆的安全感。
戴曉亮整日沉浸在餘味無窮的甜美回憶中,卻不料此後阿珍對他像陌生人一樣而拒之千裏,似乎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了。她深知一旦敗露,她將麵臨炒魷魚的危險。這份看似不起眼的小工以及尚可棲息之地,對於一個剛落地深圳的打工妹來說,是何等的不易。但是倘若她一開始就斷然拒絕老板娘的寶貝兒子,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呢?閣樓事發之前,阿珍就左右權衡,把砝碼掂量過去掂量過來,最後采取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戰術。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戴曉亮在焦慮中期期艾艾瞅機會,而這時戴母深藏已久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終因自顧無暇而關門落幕。阿珍也就自謀出路去了。
兩年後,也就是戴曉亮大學畢業那年,戴母遭遇車禍,不幸成了植物人。戴曉亮的父親心急如焚,四處托人找一個精明能幹的女子來管理家裏的一大攤子事情,包括指導和監管保姆、招呼家庭醫生和護士、關照老人和病人……還要負責全家的日常開支。戴曉亮向父親力薦他戀戀不舍的珍姐,讓戴老板心有所動,答應麵談再定。
阿珍這會在深圳附近的東莞長安鎮的電子廠做後勤部主管,事務繁雜瑣碎,每月工資隻有4000元。她接到戴曉亮的電話以後,心裏盤算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知道假如自己受命於這個家庭的危難之中,那麽戴父這個園林設計公司的大老板,將來絕不會虧待自己。
戴家豪宅,阿珍以前就去過一次,是戴母專門帶她去開眼界的。那一次,她忐忑不安,至始至終低眉無語,這正是戴母想看到的效果,炫富是她這種暴發戶富婆的本能。
銀湖獨立別墅群,清一色的歐式建築,依山傍水,景色秀麗。戴家豪宅共四層,前有 花園魚塘,後有遊泳池健身房。戴曉亮的爺爺奶奶和保姆住一樓,父母住二樓,他個人獨占三樓。戴母重病之後,家庭護士入駐主臥,戴父搬到了隔壁。
戴曉亮陪著阿珍來到二樓書房與其父麵談。戴老板向阿珍簡短地陳述了工作的性質和職責。卻見她低頭沉思片刻,然後抬頭,貌似猶豫地說:“這個工作有點像保姆,如果……如果我媽知道了,她不會同意我幹這個的……”
“不,不是,絕不是保姆!”戴曉亮慌忙地插嘴道。“這個叫管家。”
“對對對,叫管家!”戴老板連聲附和。
戴曉亮又解釋道:“聽國外回來的朋友介紹,在發達國家,管家是一個十分高尚的職業。所以英國皇家學院還專門開設了管家專業。”
“是這樣嗎?”阿珍臉上帶著莊重的微笑,又說,“可惜我不是科班出生。”
“我太太很賞識你的辦事能力,這一點我很放心……報酬嘛……完全沒問題。”戴老板常和香港人做生意,所以口氣也不乏港味兒。
“久仰戴先生的高風亮節,我非常願意為您和夫人效勞。不過,我有兩個要求……”她說話的節奏和語感,讓人想起外交官。
“你盡管說!”戴曉亮迫不及待地搶著說,戴父極其不耐煩地瞪了兒子一眼,不動聲色地瞅著這個不同尋常的女子,慢條斯理說道:“隻要是合理的要求,都是可以滿足的。”他說的時候,故意在合理二字上加重了語氣。“你說說看,哪兩個要求?”
“一是,我希望簽訂一個正式的合同;二是,我希望在一年期合同滿了之後,能夠到山鼎公司就職,好好學一些東西。戴先生可以把我這裏的表現,作為一個考察。”
“你是學什麽專業的?”他一邊問一邊眯縫著眼睛仔細探視她那雙會說話的明眸
“聲樂。”她脆生生地答道。
“那你將來應該從藝呀。”
“不。我要經商。我覺得自己有這方麵的潛質。”
“哦……”戴曉亮又想越俎代庖,但攝於父親疑惑而威嚴的目光,隻好把幫腔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哦,是這樣……”戴老板邊起身邊說,“明天來簽合同吧。”他邁著四方步往門外走去,頭腦裏陡然冒出了阿慶嫂的笑容。
最終,阿珍咬了咬牙,在兩年期合同上簽了字。她想在這裏幹兩年,總比臥薪嚐膽強一百倍。好歹有每月8000元的收入,可以和山鼎公司的行政總管媲美了,而她的同學在小學做老師,累死累活身心疲憊,年收入頂破天才6萬元。
從此,阿珍搬進了戴家豪宅,入住二樓的客房,戴老板搬到了三樓去住。
這阿珍的確是個人精。無論做什麽都上手極快。不到兩個月,就把戴家打理得井井有條,除了沒有辦法讓植物人回複元氣以外,家中的主人與仆人、醫生與護士一律聽從她呼風喚雨,對戴家父子倆自然是熨帖入微,他們出席什麽場合該穿什麽服裝,她了如指掌,他們每日的換洗衣服,西裝領帶,總是她督促保姆一應熨疊,皮鞋皮包保潔錚亮,不在話下。開支賬目一清二白,每一個銅板都用在了刀刃上,且每月都有結餘。如此而來,她很快贏得了戴老板的信任與賞識。
家裏有了阿珍,讓戴老板大鬆一口氣。他重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生意場。國內國外滿天飛,不回家住宿是常有的事情。其時,戴曉亮在公司的行政部門做助理,倒是每天按時回家。金屋藏嬌,讓他樂也思蜀。
那兩年,阿珍好比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沒有更多的天地施展拳腳,展露風采,隻好在籠子把歌喉練得更完美一些。不知不覺就和戴曉亮耳鬢廝磨起來。
每當周末,家庭護士放假回家了。二三樓便成了戴曉亮和阿珍的伊甸園。他倆一邊給戴母做按摩,一邊談天說地。戴曉亮把公司的一些人事或生意上的糾葛講給她聽,她總會教給他一些處世的技巧與辦法。她給他講《麥當勞帝國》、《菜根譚》、《厚黑學》……讓他茅塞頓開,喜不自勝。
在深不可測的黑夜,他們合二為一,墜入昏昏欲醉、無人知曉的深淵。
那兩年,對戴曉亮來說是最苦惱也是最甜蜜的歲月,他痛並快樂著。
他失去了親密的母愛,卻獲得了新生的愛。他在珍姐的庇護下,漸漸變得溫和而堅定,在她的滋潤下,顯得容光煥發,銳不可當。
“西班牙鬥牛士”富有節奏地撞擊著酒吧的天花板。
夜色逐漸向酒吧滲透。客人魚貫而入,在鬥牛士的激發下,你一杯我一瓶地喝著,說笑著。酒杯的碰撞聲和放肆的笑聲,在鬥牛士的有序不亂的步伐之間,時隱時現。
我仰首而望,看見了珍姐臥薪嚐膽的死磕樣;一搖頭,看見了她的戲妝臉譜,一半嫣然一半猙獰;又搖頭,看見了一對顛鸞倒鳳的影子……珍姐,你也太他媽的不地道了,把自己啃過的骨頭扔給我。你真以為我是二百五呀?哈哈哈……我大笑不止。仰頭消滅了一大杯嘉士伯。
“你說,她現在要拋棄我,把我當一件衣服隨便送人,你說說看,這算什麽!”戴曉亮瞪著一雙吉娃娃紅眼,衝著我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吼道。焉知我是你的仇人?我在心裏冷笑道。
原來如此,難怪我在珍姐身上我嗅到了狐狸精的味道,難怪我看見她和她的手袋,就有一種欲罷不能的衝動,要知道,我多年前就金盆洗手了。我似乎為自己舊病複發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和答案。
鬥牛士繼續進攻。曲調如鏗鏘玫瑰,波浪起伏地挺進,鼓舞著我把這個舞蹈進行到底。
“後來,後來怎麽樣?她去了你老爸的公司嗎?”我急切地問。因為我發現,不但戴曉亮正在喪失說話的能力,連我自己也飄飄然起來。
“她不但去了……還……還當上了董事長助理,差點成了我老爸的小蜜……你知道嗎……我……我不就是為這個和我老爸鬧翻的嗎……”
嚇!太離譜了吧。這種事情我以前好似在電影裏或者小說裏見到過。
“她為什麽要拋棄你,就是因為你老爸的原因嗎?”我緊追不放,一抬眼,竟然看見軟塌塌的他,在桌麵上伏成了一灘爛泥。
“戴曉亮!戴曉亮……”我連喚幾聲,他毫無反應。一會兒,他居然毫無章法地打起呼嚕來了,幸而有鬥牛士掩飾,否則會讓我這個“女朋友”難堪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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